“官爷,官爷,我们老两口都住这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会窝藏逃犯?”
一个年迈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而先前那辆灰扑扑的马车竟然不见了。
“哼,管你住多少年,例行搜查,谁家都跑不了!”
“是是是,官爷辛苦了。”
说着就听到门一扇接一扇被打开的声音,哐哐哐砸在墙上,发出阵阵闷响。
谢南行站在一扇门后,似乎下一秒,他身后的房门就会被砸开,可他却是一脸无动于衷,依旧低垂着眸子看着地上蜷缩着的少女。
衣衫单薄、记身脏污,像是不知道在多少沟里滚爬过。
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嘴唇紧抿着,就算昏迷了,也还是透着一股子倔强。
谢南行攥紧了手指,在他手心有一张纸条,隐一刚送进来的。
上面写着这少女的真实身份。
她名林樾,年十五,平西大将军林商仲的女儿,林商仲涉贪墨案,在京都家中畏罪自杀,其余家人从京都流放至三千里外的千庐州。
而她,刚流放至千庐州不足一月,就逃了。
他的目光似有实质,蜷缩着的少女都不由地颤抖了下。
发着高烧,全身狼狈,一声不吭地接受着这世道莫名给她的恶意。
谢南行突然嘴角提了下,发出一声嗤笑,转身推开房门。
原来房门后并不是铺着青石砖的院子,而是一条亮着灯的长廊,长廊两侧站了四五人,全都静默不语。
“把她送进客房,请陈姑娘来看看。”
谢南行说完,就抬脚离开。
隐十六闻言,眉头紧皱了起来,一步上前,“世子......”
谢南行脚步微顿,侧眸看他。
“无事,我们这就去。”隐一连忙一把拉住隐十六,将他扯到自已身后,一边跟他使眼色一边朝他说,“还不快去请陈姑娘?”
隐十六看了眼谢南行,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听话地走了。
谢南行没再管他们,径直离开。
院子里的翻找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侯消失了。
刘婆子被喊了过来,毕竟林樾是个姑娘,谢南行身边除了陈尔,其他全是男人,刚才对待个将死之人无所谓,拎过来就是,可现在世子突然让人照顾了,那规矩还是要讲的。
刘婆子一把将林樾抱了起来,稳稳当当,一点都没有刚才在官差面前的佝偻模样。
“说是搜捕,其实就是为了钱,以往没逃犯都要找茬乱翻,更不要说现在正儿八经有个差事了。”
“塞点钱就走了,这大冷天的,谁还真的会为这事儿拼命啊?”
“哎哟,这姑娘可真轻,受大罪了哟。”
刘婆子一边小声跟隐一说着话,一边将林樾送进了房间,随后又下去生炉子烧水去了。
陈尔跟在隐十六身后进了房间。
隐一跟隐十六退了出去。
“不行,我还是得跟世子说说去,这丫头留着是个祸害,你没看到这地界儿到处都是搜捕她的官差么?”
“咱们本来就是为了世子安全走的小道儿,要是被盯上了,那可就是大麻烦,李老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隐十六跟在隐一身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隐一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别裹乱,刚没看到世子心情不好啊?”
“......我知道,这不刚才就没敢说么,但您也别打我脑袋啊,本来就不聪明,这下更笨了。”
隐十六揉着脑袋,语气有些委屈,抬起头来,这才露出一张少年人的脸,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你也知道你笨,世子让咱让什么,咱就让什么,世子要让什么,什么时侯轮到你来多嘴了?”隐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隐十六瘪了瘪嘴,蹲在地上不吭气了。
......
那边林樾却是感觉自已快被高热烧成了一捧灰。
她浑身滚烫,昏昏沉沉。
一会感觉自已还在军营,耳边是将士们呼喝的操练声。
一会又觉得自已在千庐州那冷得跟冰窟窿一样的小破房子里。
一时听到老爹大声喊她起来操练,不准赖床,一时又听到婶娘小声跟她说,月儿快跑。
无尽的乱梦。
迷蒙中,她似乎看到有人坐在床头,窗外月色照着雪,很亮,那人却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可她却知道那人在看她。
是爹爹么?
这个还是幼时喊父亲的称呼,她此刻虚弱的厉害,却柔软地想了起来。
“爹爹......”
林樾动了动嘴巴,并没能发出声音。
可是爹爹不是已经死了么?
爹爹已经死了啊,她亲眼看到的。
林樾蹙着眉,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落入枕间,氤开了一抹深色。
谢南行坐在床边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毫无波澜,就像眼前躺着的并不是一个因生病委屈至极的少女。
他没有那么多通情心。
也就任由那行清泪将枕头濡湿,他并没有要给她擦的意思。
片刻后,他起了身,出了房门。
门外是隐一跟陈尔。
“天亮后动身。”谢南行吩咐道,“给她备好行走要用的物件。”
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处随她住多久。”
“是。”隐一低头应了,转身离开自去安排。
谢南行又转头对陈尔说道,“还要劳烦陈姑娘留好药方给这处的老奴。”
“世子客气了。”陈尔点了点头,微微俯身,朝他行了个礼,进了屋子。
谢南行又看了眼被关上的房门,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三个时辰后,那辆灰扑扑的马车又悄悄地驶离了荣华镇。
雪已经停了。
谢南行收回手指,厚重的帘布落了下来,他视线重新落回棋盘上。
这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相遇,谁都肩负着使命,他尚且负重前行,又能帮得了她多少。
是何造化,还在于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