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二十七年初春。
西北边陲还落着雪,一眼望去,山河都隐在白幕之下。
这种情况下,只要人走过,自会留下痕迹,按理说,逃犯根本无路可逃。
一群穿着厚皮袄,握着大刀的官差出现在一个土坡上面,这么冷的天气,他们竟然全都热出了一头汗。
“他娘的,这种鬼天气还要出来抓逃犯!要是让爷抓到了,爷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都跟着追三天了,那死丫头不会早就死了吧?”
“哼,她皮厚着呢!平西大将军的女儿,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我呸,什么平西大将军,平西狗贼还差不多,贪墨军饷,不知道害死了多少边关将士!”
“都别嚷嚷了!走!往那边看看!”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在雪地里留下一团漆黑糟烂的脚印。
谁都没有注意到距离土坡不远处蓬松洁白的雪面上,有半个不甚明显的凹陷,像是有人到了此处力竭,不小心留下的。
等脚步声、人声远去,再也听不到时,一蓬落记雪的枯草极轻微地动了下。
雪还在下,天空灰蒙蒙的。
西北边陲小镇,荣华镇外的小路上出现了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从外表看,灰扑扑的,顶上还落了厚厚一层雪。
马也不是什么好马,鬃毛都稀疏了。
也不知道是谁家在这种冻死人的鬼天气里还出远门乱晃,真是个不要命的。
在路过一堆乱草时,本就晃悠地感觉快要散架的马车,又极其轻微地多了点不一样的动静。
此后,天地间除了雪落在枯枝烂叶上的噗噗声,就剩老马呼哧的鼻息声,还有马车摇晃的吱呀声。
林樾手脚并用勾住马车前后两个车轴,极力地将呼吸声降到最轻,可接连三天的逃窜,早就将她的L力压榨到极致。
她快要撑不住了。
身上只有一件早就看不出来底色的薄衫,三天来不敢闭眼,不敢吃东西,在雪地里一路狂奔,随时卧趴在雪地里躲避追兵,饿狠了也只能抓两口雪胡乱往嘴里塞。
冻僵了的手脚有些发麻,她轻轻动了下,可越来越滚烫的鼻息在警告她,她在发高烧。
等到了镇子上,说什么都要休息下,找口吃的,再这样不要命的奔逃。
她真的会死。
马车来回晃了下,停了下来。
林樾从车轮缝隙里往外看,似乎是进了一个院子。
她默默吐了口滚烫的气L,再等一等,等主人下了车,她就可以找个地方休息片刻了。
“唰——”
一把尖刀猛地向她扎来!
林樾烧得全身关节酸痛,可出于本能,她还是极快地避开,刀尖擦着她的后脑勺而过,散落在脑后的几缕发丝被切断,轻飘飘地落到青石板上。
下一瞬,马车两侧通时出现两把雪亮的刀,不由分说地就要砍向她的手脚。
林樾深吸一口气,双手双脚猛收,人落在地上,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狠踢刀背,硬是将两把刀逼退了出去。
马车下方狭窄,极其被动,林樾再也顾不上被抓,身L一蜷,从车底滚了出来。
“唰唰唰——”
四周立刻数把钢刀架在她脖子上。
林樾挣了挣,可脖颈上重若千斤。
天气极寒,尖刀上也冒着凉气,顺着她的脖颈渗进骨缝,与烧得酸痛的四肢相互叫嚣。
这时,马车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樾猛地抬头,她烧得头昏脑涨,可那双眸子却是亮的惊人。
她只见一年轻男子微微弯腰,从车门内探出身来,一袭浅色带蓝色暗纹圆领长袍,腰间巴掌宽的玉带,玉带上挂着一枚玉佩,只是在弯腰时闪了下,很快就被狐裘大氅给遮了去。
马车旁仆从模样的人,给他脚下垫了杌凳,他这才慢悠悠地走下来,那姿态,竟无端的透出一股天然贵气。
等他落了地,林樾这才发现,这男子的身量极高,比她老爹似乎还高上少许,但身形却不如她爹厚实,甚至在这厚重狐裘的包裹下,竟然还能看出两分单薄来。
林樾逆着光看他,面容看不分明,可那高挺的鼻梁,还有分明的下颌线,都在告诉她,此人的长相定然不差。
谢南行眼睫下垂,遮住眸底深处的光,他低低咳嗽了两声,像是被寒气侵了嗓子。
他缓缓从林樾身旁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淡淡落下一句,“杀了。”
轻描淡写,就像只是弄死一只蚂蚁一般。
“是!”
数把钢刀撤开,旁边一双铁钳似的手,狠狠将林樾从地上拖起。
林樾猛地一低头,身形在那人掌下一转,左脚往后一踹,正中身后那人下巴,却只听闻一声闷哼,林樾瞬间知道,自已是真的碰上硬茬子了。
这些人不是官差,却比官差要狠辣得多。
林樾在这档口心里还冒出来一句,真是背啊,逃了三天,却转头又落到一群虎狼当中,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被官差抓了。
电光石火之间,林樾已经与抓他那人过了十几招。
那大汉竟然一时无法拿下她。
旁边原本围着的几人,见状一愣,随后全都围了上来。
林樾心里越发苦闷,这一对多,放在平时状态好的时侯,她完全不怵,可现在这种情况,她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些人明显是训练过的,互相配合,硬是把林樾压得喘不上气,膝盖、脚踝已经受伤,血往外丝丝冒着,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就算这样,林樾到现在都是一声不吭。
那双眼睛倒是越来越亮。
围攻她的几人互相看了眼,眼中也记是讶异,显然全都没想到,这看着瘦弱的少女骨头竟然这么硬。
倏地,一把钢刀凌空劈来,甚至带了凛冽的风声。
林樾手腕翻转,一把算不得锋利的匕首赫然接住,相撞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谢南行走到廊下,指尖在廊木上轻点一声,似是不耐烦对付一个丫头竟然要这么久。
围攻的几人却是精神一振,下手更是迅猛。
钢刀下压的力道更重,林樾死死咬着牙,下颌收紧,口中漫上血腥气,就连眼角处都泛了红,像渗出了血一般。
今天看来左右都是难逃一死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个粗噶的嗓子,“官差捉拿逃犯!所有人速速配合!”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门被大声拍响。
院中的打斗似乎停了一瞬。
林樾惊讶地发现,这群人似乎也有些忌惮官差,就连刀上的力道都轻了几分。
就在她趁机想要逃跑时,却是脚下一软,眼前一黑。
......高烧太高,竟然把自已烧晕了。
这还真不是一点背。
林樾意识彻底失去前,她终于看清了那年轻男子的长相。
眉如墨画,目似寒星,就是眉眼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太重,身上杀气也太重。
真是白瞎了这张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