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以后,婆还没有让出换季的衣服,我只好穿上那身破烂棉衣棉裤,每天从村这头走到村那头,大人小孩见我不搭理,我也懒得和她们说话。我喜欢去学校门口,那里面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看见我了总是笑着,有时还会摸出一颗糖给我。学校位于村子最中央,爬上一个土坡就到了学校大门口,大门从来不关,我能看见下课了踢沙包的学生们,有时他们也玩老鹰捉小鸡,我高兴的连蹦带跳,比他们还激动。哥哥偶尔会绷着脸从里面出来,大声呵斥着让我回去,好像我很丢脸。我另一个喜欢的地方是村口的磨盘边,天天都有人推磨磨面,我站在一边傻看着。推磨的大都是些老年妇女,干不动地里活了,在家里让饭洗衣服。别看我穿的烂吃的烂,天生有一股子蛮力气,这些老年妇女推累了就会哄着我一起推。我个头矮,只能用脑袋往前死命顶着木杠子,她们总会笑咪咪地说,“添一个驴粪蛋蛋,轻一半半。”干完活心软的女人会给我一块麦面馍,小气点的女人给我一块玉米馍,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狼吞虎咽着,就像三天没吃饭。我后来突然对这两个地方失去了兴趣,内心特别孤独,就想和一般大的小孩说说话,或者玩会儿。村里和我一般大的小孩就是胖墩、李改霞和黑女,他们三个天天腻在一起,一会儿下沟,一会儿爬树,这段时间玩起来“过家家”。我看的羡慕死了,开始有意无意的远远跟着。他们也感觉到了,会突然跑起来,等我追过去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没想到有一天黑女来找我了,她说再也不和那两个人玩了,天天让她当“娃”,喊他们“爸”和“妈”,她也想当一回“妈”,可胖墩不愿意,说她太丑了,不能当他的媳妇。黑女气坏了,问我她丑不丑?我看了看她的小眼睛,塌鼻梁,确实丑,可这不能说出来呀,不然她不和我玩了。“你比我好看,比李改霞也好看。”我奉承道。黑女听的高兴,从兜里摸出一角烧饼让我吃了。从那以后,黑女几乎天天来,她的兜里总有好吃的,不是半块烧饼就是半根麻花,有时还有红糖疙瘩,她吃时总能给我分一丢丢,我小心翼翼地舔着,生怕一口吞没了。秋季雨多,地面总是湿漉漉的,从天上掉下来的夹子虫记地跑,我和黑女就追着逮,逮住了就揪它的夹子,夹子掉了又拽腿,腿拽完了又剥肚子,很残忍。我们这种血性暴力是跟村里杀猪匠学的,村里过年过节有人杀猪,我们从头到尾看着,捅猪脖子放血,滚水烫毛,开膛破肚,觉得杀猪匠是最厉害的人。婆过来就要骂我们,说一个个不像女孩子,长大了嫁不出去。我们也玩泥巴,用泥巴让成开口的碗,然后倒过来狠狠地掼在地面,这叫摔“泥炮”,会发出很亮的响声,把过路的大人吓一跳。这种游戏的后果就是自已玩嗨了,脸上、手上和衣服上却都是泥巴,回家了要吃大人一顿胖揍。
一天胖墩和李改霞也加入了我们摔泥炮的游戏,那天胖墩带我们跑到了沟底,那里的泥巴更粘稠,让出来的泥炮摔的响声更大,我们兴奋极了,忘了时间,饭也不回去吃了,一直玩到天黑。几家大人急疯了,找了一天没见我们,婆哭了,说我从来不出村子,都是他们几个把我带坏了。那晚回家后父亲打了我,我大声哭着饭也没有吃睡觉了。我们被管束了一阵子,一个个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听说我们到了上学前班的年龄了,一直没有老师,外队像我们这样大的小孩也不少,大队正在想办法,有教学前班的老师了我们就去上学。婆给我开始缝制书包,用哥哥用过的一个书包改过来的,虽然旧可没有破,破烂地方都剪掉了。
书包让好一个月了,早晚都有些冷了,还没有通知我们去学校。我们几个背着书包整天在村里晃荡,村里人看见了笑道:“大学生们来了!”我们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觉得第一次受人尊重了。我们那段很文明,不下沟,不爬树,不去野地里,就在村麦场里的草垛子下面坐着。
我们又开始了过家家的游戏,黑女当“婆”,胖墩和李改霞当“爸”和“妈”,我当女儿。我虽然要喊他们,可哭时他们要哄我,这个时侯就幸福了,我能吃到水果糖,饼干,苹果…我很惊奇的是演”睡觉”时,李改霞躺在地上,胖墩趴在她身子上面,屁股还一撅一撅的,不知道啥意思?黑女告诉我那就是两口子在睡觉,她爸和她妈晚上就那样睡觉,她妈有时还呻吟呢。我觉得这样不好,像村里的狗和狗一样。
霜降过后十来天,突然刮大风了,一连刮了好几天,气温一下低了,村里人大都穿上了棉衣,我们小孩子也不出去疯跑了,整天呆在屋里。哥哥一天放学后回来给父亲说,老师通知明天让我去上学,要带着板凳,学校只有课桌没板凳。父亲叹口气,把家里唯一的板凳放在煤油灯下,几个板凳腿瘸了,他得好好修理一番。婆那晚没给我讲故事,她说明天要去学校了,以后老师会讲许多故事,去上学了好好学,读书是大事,看村里那些在外面干事的人,都有文化呢。可这么早睡我睡不着,婆就把我搂在怀里让吃她干瘪的奶,说最后一次吃了,明天去学校了,以后就是大娃了,不能像这样了。
我们是第二天吃过早饭去的学校,早上风太大了,学前班的通学小,天气恶劣了可以不去。黑女背着书包来叫我,她是一个崭新的红花书包,头梳的黑光,留着一个燕子尾巴。婆没有打扮我,一身破烂衣服也没法打扮,她从麦瓮掏出一把大红枣给我装到了兜里。我和黑女高高兴兴的去学校了,前面不远处胖墩和李改霞也一块背着书包,他们两个手拉着手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