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农村的田硷上有一种酸枣树,天越旱生命力越旺,今年雨少,玉米和豆类庄稼都没扯起秆来,就地硷上的酸枣树枝繁叶茂。白露过后,酸枣果实遍地红了,村里男男女女都弯腰去摘着吃,从一块地吃到另一块地,农活也忘了干。婆和我却闭门不出,窑洞门口的大枣也八成熟了,既大又圆红中泛青,刮风时会掉落在地上,我们得看护。枣树是酸枣树嫁接过来的,所以也不怕旱,今年是果实累累。大红枣掉下时我捡起来会一下塞进嘴里,可嘴巴太小嚼不开,只能连唾液一起拉出来重新咬着吃。婆笑死了,说她又不和我抢,她老牙掉了咬不动,只能蒸熟了吃。我专捡大枣拾,边捡边吃,枣胡扔了一地。婆大小都拾,捡在一个大碗里,给哥哥和父亲留着。
我和婆天天关着大门,惹得路过的村里人爬在门缝里不停地往里面瞅,这在往年就让他们进来了,可今年要饿肚子,得用大红枣换钱救命。谁知挡住了大人却挡不住小孩,有一天下午胖墩、李改霞、黑女把我家大门门槛卸下来,从大门下往进钻,他们脸和身子紧紧贴着地,像蛇一样慢慢蠕动着。进来后,他们一个个浑身是土,头发上嘴巴里都吃了土,可他们顾不上这些,直冲着大枣树过来了。到了树底下,他们瞪圆眼睛瞅地面,一寸一寸的搜索,可一颗也没找到,地下落的大红枣刚被我和婆捡光了。他们露出来了极度的失望,互相瞅着都想哭…但最终还是不甘心,仰头瞅着枣树上的大红枣,期盼有一个能被风吹得掉下来。老天爷似乎和他们作对,一丝风也没有,太阳暖和的照着,大红枣在阳光下像一个个发光的小精灵。
婆不忍心,从兜里摸出来几颗红枣给了黑女和李改霞,走到胖墩跟前时婆瞅了一会他的脸,手没有往兜里掏,她记起来他曾尿了我一身。胖墩看着低头吃枣的黑女和李改霞,把头一扭道,“我才不稀罕呢,我妈说吃大红枣会拉肚子。咱们走,我给你两个拿水果糖吃。”这次他的命令失效了,黑女和李改霞一动不动,她们在一丝不苟的啃着枣胡上的果肉,都没看胖墩一眼。胖墩气呼呼走了,钻门底时把脑袋碰了个疙瘩,裤子屁股处划破了一个大口子。
黑女和李改霞围着我玩了一下午,她们听话的很,让干啥就干啥。我吃了她们兜里的饼干,穿了她们的新衣服,最后又让她两个抬着我走路。婆看着像一个女老爷的孙女,笑了,她又往黑女和李改霞手里塞了几颗红枣。这一刻我幸福极了,李改霞是李老师的女儿,李老师是公社初中的公办老师,家里的日子在村里是最富有,黑女她父亲是给老师让饭的,有工资有油水,也是村里的有钱人,她们被村里人称“小姐”。现在这两个“小姐”成了我的仆人,我真是气焰嚣张极了。
大红枣就像勾魂摄魄的法师,勾引的黑女和李改霞天天往我家里跑,她们来时总带点好吃的,当然风把大红枣吹的掉下来时她们也会毫不客气的抢着吃。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彼此无话不谈。我说最好吃的是婆擀的面,她们说擀的面有啥好吃的?最好吃的是街道上卖的踅面。她们两个去过的地方也多,黑女去过几次公社的街道,李改霞不仅去过公社的街道,还去过几次县城。这个时侯我哑口无言,我很少出院门,村里都没转遍。
可就在我们玩的热火朝天时,她们有一天突然不来了,我很失落,一脸的不高兴,饭也不想吃。婆也奇怪,就出去打探了一番,原来是她们俩吃枣太多拉肚子了,现在都在家里躺着。婆一脸的郁闷,说被李改霞她妈数落了几句,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那大红枣天天敢吃吗?
我习惯了和小孩子们玩,就再也在婆身边呆不住了,婆知道我大了,也不好管了,就让我一个人出去找伙伴玩,不过要按时回家吃饭。这个时侯大红枣已经采摘完了,都能装一大麦袋子。父亲在土厦门口用破木椽支起来一个长架子,铺上玉米秆编的草链子,再把红枣薄薄的摊在上面,秋高气爽太阳还是火辣辣的,正是晒大红枣的好时侯。婆就坐在土厦门口,边看着大红枣边纳鞋底。我出门玩时总要偷偷抓一些大红枣,这比菜馒头好吃多了。父亲是饲养员,还偷偷拿回来些麦麸,婆也蒸成了馒头,粗糙难咽,嚼的再烂也会扎喉咙,哪有大红枣好吃?我过来过去吃大红枣,都窜了几次稀了,可还是不忌口,看见了就眼馋。
村里的孩子们看见我就躲,好像我有传染病,李改霞和黑女见了我也爱搭不理,太没良心了。可倒霉的还在后头,一天路过胖墩家门口时他突然出来了,他挡住了我,不让从他家门口过。
“这是队里的门口,不是你家的门口!”我扯着嗓子喊。
“我爸是大队长,这就是我家的门口。”胖墩挥舞着拳头。
胖墩身高L壮,我有些怯火,不由后退着想跑,可胖墩哪能让我跑了,他一把将我推倒了,我兜里的大红枣也滚了出来,胖墩一看见大红枣更生气,不由用脚使劲踩着,一个一个全踩的稀巴烂。我大哭起来,我声音响亮,胖墩妈从屋里跑出来了。
“你娃打我了?”我给胖墩妈告状道。
胖墩妈一脸不屑的看着我道,“打你就打你了,你哭上几声就好了,难不成还让我打我娃一顿?”
我一直是干嚎着没眼泪,听到胖墩妈的话后眼泪不由下来了,我和村里的小孩不一样啊,他们都有妈护着,我连自已妈妈的样子都记不得,现在被人打了,不但没人道歉,还受人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