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门派叫任意门,吃喝任意,睡多久任意,去哪里也任意。
只不过无论我们去哪,去干什么,都要带着一把打铁锤,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和睡觉的特殊时间不能兼顾外,手里的锤子必须不停地敲打,走到哪里敲哪里,看到什么敲什么。
我跟着师兄师姐,走到哪了敲哪里,其他门的弟子见到我们,形象地称我们为敲锤帮。
听到别人叫我们敲锤帮,师姐开心的时侯就敲地,不开心的时侯就往他们头上敲,已经敲锤两年师兄师姐的锤,能够熟练地避开他们的招式,稳稳当当地敲到他们头上。
然后就有人去围攻我们的篱笆小院,都是些年龄大了的青年,他们的门主从未出现,只有他们护着被敲头的师弟来找我们的师父算账。
我们的师父懒得理他们,让我呆在院里别出去,让我师兄师姐出去敲。
当时我确信,师兄师姐手里的锤,一定是人锤合一了,看到脚就锤脚,看到手就锤手,看到什么敲什么,想敲什么就能敲什么。
而我手中的锤,拿起来都很费劲。
后来,我跟着师兄师姐去山上的水涧里瞧,才知道他们的身形矫健,都是在这里培养出来的。
师兄一如既往地少言寡语,叫我不该死的时侯别叫他,他懒得理。
一直都是师姐传给我在水涧中练习的要领。
去不停地踩山涧的流水中的露出水面的石头,不能掉进水里,不能呆在一块石头上超过两口气,然后去锤水里的鱼。
山涧依着山势倾斜而上,足有四里之遥。
捶完水涧,就能抵达山峰上的蜜桃林,那里一年四季都有成熟的蜜桃等着我们去吃,就像是山涧里的鱼,一年四季都等着我们去捶敲。
我的师父对我任意,从不教我如何使用锤子,也不教我不要偷懒,而是想起来我时,问我饭菜是否可口,衣服哪里是不是需要补一下。
反而是大我两岁的师姐,用语言告诉我师父曾告诉她的话,告诉我懒可以随便偷,最好是能偷走自已的一生,包括一生所遇到的人和事儿,最好是能偷天换日,换掉父母亲人,换掉朋友和仇人,这样既不孤单又不会有人认识会偷懒的自已。
师兄用行动证明给我看,只要咬牙坚持,总能在山涧的水里和石头上,找到自已的灵活的身法和用锤子的技巧。
我偷不走父母,偷不走鸣凤村,我要像师兄那样身手敏捷,去捶想捶之物。
年幼的我们不真正懂地什么是真正的任意,但已经在任意中开始了修炼。
转眼间,已来到铸剑山四月有余,很快就要到春节了。
父亲和母亲突如其来的来信,慰藉了幼小离家的苦楚。
母亲信里的字最少,多是叮嘱,多吃饭多睡觉,不要闹事,不要乱发脾气,听教官的话,不要让自已挨打。要学正直之理,让到知行合一。
父亲的信就不通了,歪歪扭扭的字像是拿着活鱼尾巴写的似的,每一笔都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在信里告诉我,他跟着蛋儿的母亲学会了不少字,家里还养了一条长得像蛋儿的小狗,小狗很听话,就是不能帮父亲活泥巴,它有时侯也跟着父亲去鸣凤村的枣树下,只不过小狗不会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停地汪汪汪,很是恼人,这几天家里下大雪了,河面冻住了,捞了不少鱼,小狗坐在船上不敢动弹,不能高兴地往鱼篓里装鱼,把父亲累的不轻,春节快到了,到时侯父亲会去县衙接我,我俩一起去捞鱼,绝不带小狗。
鬼知道当我看到父母来信的那天晚上,我流着泪笑的模样有多丑,很少言语的师兄递给我一块破布,“快点擦擦,我都忍不住想捶你了。”
我用破布擦拭眼泪和鼻涕,问师兄,“春节回家省亲,是腊月多少下山?”
师兄苦笑,提起锤子锤地,“不知道,我们来两年,没有回去过。”
我害怕地问,“不是说每年春节都能回去一次吗?!”
师兄挠挠脑袋,结实的面容挤出微笑,“我是说,我们俩没有家了。我们两岁的时侯,家里起了大火,都烧死了,只有我和妹妹活了下来。”
我能看出来,他家里的事,师兄对我有所隐藏,但我已经感受到他异于常人的坚强和深不可测的意志,一定和家仇有关。
月光很平静地融入师兄的眼眸,其中强硬的坚毅似乎得到了月光的加持,变得更加严肃几分。
直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到来,我每日都在掰着手指算日子,还差几天就到小年,然后师父会送我下山,坐上回西凤县的马车,在县衙见到接我的父母,回鸣凤村过年,去枣树下练锤子,去风波河上帮父亲往鱼篓里裝鱼。
小年来临的头一天早上,天空飘起了雪花,我们刚吃过早饭,跟着师姐收拾好碗筷,便提溜着锤子,准备出门的时侯,师父火急火燎地跑回来。
“奶奶个熊的,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师父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大口喘着气。
我们三个不敢言语。
片刻,师父歉意地看着我,“知一,你春节回不去了。承幽国丞相被暗杀,凶手躲到铸剑山上来了,捉到凶手之前,任何人不得下山。”
师姐眉头一皱,“我师弟才五岁,总不可能是凶手吧?为什么不让下山?”
师父站起身来,仰头向天,侧着脸对我们说,“你们还小,很多事你们还不懂。等你们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我气得直哆嗦,干脆把铁锤往地上一扔,恼红着脸,“他奶奶的!我就要回去!什么破山!我再也不来了!”
一向对我们任意的师父,突然用绳子把我绑了起来,“孩子,听师父的,哪都不能去。如今山下,兵荒马乱,出去只有死,想想你的父母,千万别让傻事!”
师父用绳子绑住我,是对的,他知道我的脾气,一定会偷跑。
我也确实偷跑了。
师父临走前,嘱咐师兄师姐,千万看好我。
我告诉师兄,“师哥,我想吃山上的桃子了。”
师兄就去替我摘。
我告诉师姐,“师姐,我不会偷跑的,你去跟着师哥吧,我怕有人欺负他。”
师姐最不容忍她的哥哥被人欺负,毕竟他是她的全部。
师姐检查好我身上的绳子,向她哥哥追去。
我蛄偻着身子,来到厨房,用刀划开了绳子。
我拿起锤子,要回家。
跑到山下,便看到重兵把守,数以万计,水泄不通。
一个小手把我拉回树林里。
拉我的人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儿,他从铸剑山第三系跑出来,和我一样,准备逃出去。
所谓机缘巧合,大概是如此玄妙吧,遇到了他,便开启了我悲惨的青春。
他竟然长得和我十分相似,只不过因为操劳过度,他的手掌异常粗糙外,身形也略显消瘦。
“我叫于江游,你呢?”
“欧阳知一。”
“现在还不是逃出去的时侯,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们换防的时侯,我们再伺机逃出去。这个鬼地方,我是不会再来了!”
我犹豫不决,觉得还是回山上找师父比较好,我的任性和倔强已经得到记足,况且外面真的有重兵把守,或许正如师父话中之意所说,这些兵将,不像是捉凶手的,一定有其他我们孩童还不懂的原因。
看我犹豫,于江游拉着我躲进一个山洞。“欧阳知一,现在我们两个是绑在一起的蚂蚱,回去是死,只有逃出去才能获得自由。”
“我不想出去了,我要回去找我师父!”
“师父?什么师父?你竟然叫让你干苦活累活的家伙叫师父?山上的都是恶人,他们圈养我们,让我们给他们卖命,没日没夜地打造兵器,等你长大了,就让你去打仗!戳你几百个窟窿眼儿!”
我竟然听了进去,我的苦,都是自找的。
我问,“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有我在,肯定没问题!”
于江游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让我一度向其倾向出依赖。
“欧阳知一,我们这么有缘分,看你面相和我有几分相似,不如我俩结拜吧!不求通年通月通日生,但求通年通月通日死!”
我的英雄气概被刹那间点燃,“好!”
我俩在石洞里,对着石洞外铺天盖地的雪,三叩拜。
“我于江游!”
“我欧阳知一!”
“今日结为异姓兄弟,天地为证,我俩不求通年通月通日生,但求通年通月通日死!”
后来我俩聊了很多,包括我的离奇身世,对我的结拜兄弟,我毫无保留。
傍晚来临的时侯,我却突发高烧,快速烧地迷迷糊糊,天旋地转。
“知一,你这种情况是逃不了啦,我也不能把你留在山洞。这样好不好,你出去引开换防的人,我逃出去找你的父母来接你!这样,你也可以去找你的师父,不至于在山洞里病死!”
我的结拜兄弟,真是智勇双全,为了我不至于病死,为了我能见到父母,他执意要闯出去,用性命闯出去。
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我晃悠悠地走出山洞。
于江游大喊,“有人逃跑了!快来人啊!”
换防的人像蚂蚁找到了食物般,朝着我急涌而来。
于江游趁着夜色,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