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于江游出逃的那一晚,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侯,又是傍晚。
师姐正在烛光里流着泪,给师父后背上皮开肉绽的鞭伤上药,伤口往外反着皮,像熟透的水蜜桃炸裂后的裂痕,里面露出白色的肉,血从肉里涌出来。
师兄跪在一旁,低垂着头,双手攥着拳头。面前是为我摘回来的桃子。
我晃悠悠地起身,心疼地问师父,“师父,您怎么受伤了!”
师兄恶狠狠地瞪向我,“还不是因为救你!以管教失职之罪,师父挨了五十鞭刑!”
我又晕倒了,晕倒的时机恰到好处,我保证那次晕倒是开启了师姐传递师父给我的修炼法则,我想去偷掉我认识的人,或者换掉周围的一切,如此这般,我就不会觉得尴尬,就不会有罪恶感,就不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父,师姐,师兄。
可是时光不会重来,没有什么可以弥补过错。
我又昏睡了几日,练不成偷天换日的本领。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师父跪下,“师父,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师父拽起我,就像我俩第一次见面拽起我一样,他半蹲下来,从背后包袱里掏出一件喜庆的棉衣长袍,“孩子,春节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但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给你的父母寄了信件,告诉了你的情况,他们不会担心。走,今天晚上,吃烤猪!”
忙碌在厨房的师兄师姐,见到我活着的我,喜出望外,眼角挂着泪,不像是被湿柴火熏得。
我向他俩作揖致歉,“师哥,师姐,都是我不好,不该骗你俩。”
师哥甩甩手,“师父说,不想父母的孩子,不是好师弟。遗憾的是,你没有逃出去,哈哈哈!”
一口锅,一个大烤野猪,四个人,开始记嘴流油地大笑不止。
院落外侧的云海上漂浮着尖尖的月牙,繁星作伴。云海之下,约莫有烟花炸响,五颜六色的烟火把云海晕染地绚丽多彩。
我想,我的结拜兄弟于江游一定和他的父母相聚一堂了,而我的父母,也应该收到了师父寄出的信件,知道我一切安好,也可以过一个舒心的春节吧。
时光虽然不老,但人总要长大。
八年过去,铸剑山下的围兵有增无减。
我和师兄师姐,也八年没有离开过属于任意门的山头。我们也逐渐了解了真正的真相。
玉夏国覆灭之前,很多对玉夏国忠心不二的文臣都被赐死,武将也多数被迫害,只有少数的兵将被编排到铸剑山,我的师父李飞皇,就是在毫无知情的情况下,被编入了铸剑山。
而在八年前,我首次上山的那一年,远在承幽国南国边界驻防的大将军李飞皇之弟,李飞鸿,举起反承幽复玉夏的义旗,正式向承幽国发起进攻。
而在铸剑山上,不仅有许多曾经效忠玉夏国的,可以一呼百应的神勇大将;还有许多如今承幽国文臣武将的子女。为了制约文臣武将,于是承幽国帝王徐承幽以寻找刺杀丞相凶手为由,将铸剑山围了八年之久。
这是争夺权利的执政者的博弈,却困了我们八年。
十三岁的我,对鸣凤村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清楚地记得母亲大人的微笑,还有父亲大人的憨样,对他们真实的面容已经不能在脑海里清楚描绘。
至于鸣凤村南头的那棵歪脖子枣树,是往东歪,还是向西歪,已经彻底记不得了。
十三岁的春天到来之际,师父开始让我们砸铁,铁是我们三个自已去山上挖回来的铁矿,又由我们自已冶炼出来。
师父告诉我们,敲了八年的之久打铁锤,其作用就是在如今砸铁的时侯,可以顺利地用心去感受铸剑山上特殊的铁质,以此来填充真气,待有一天一锤出剑时,就是我们出师之时。
口诀就是外力入心,心升气,气聚周天,人气合一,万物皆锤,万物皆可捶。
师父向我们展示了他的本领。
他随意站在一处空地上,伸出空空如也的右手,却像是要砸打铁锤似地姿态将右手举起,目光所及之处又似有铁板等待捶敲。
整L看去,像是在玩把戏,略有滑稽之嫌。
可是当师父的右手落下,一道闪电般的紫光突然乍现在师父目光所聚之处,一把浑身晶莹剔透不停盈闪着紫光的亮剑,便赫然在目。
看到这一幕,儿时在枣树下听村民讲述铸剑山的神秘灌输给我的神奇之仰慕,经历了八年碌碌无奇的岁月平复后,再一次被师父的绝技给重新点燃,比起儿时的无穷幻想,这次的仰慕和崇拜之情,更加震撼和真实。
师父举起空气铸造的剑,表情波澜不惊,“万物皆锤,万物皆可捶,一锤成剑,两锤灭天!”
一锤成剑,两锤灭天!
突然狂风大作,天空之上,奔雷滚滚,尘土飞扬。
师父举头看天,轻蔑一笑,“别急,有机会再会会你们!”
师父挥手,打散雷光剑,和蔼地看向我们三个,“去吧,你们已经完美让到人锤合一,如今用心去感受,能让到气凝周天而不散,便是开启铸剑仙入门之境。”
光头皇任意地哼着小曲离我们而去,八年过去,他的音容样貌,从未改变。
如今又见到如此奇迹,不得不使我想起枣树下村民所说的,四百年前那位销声匿迹的铸剑成仙者,难道真的是我师父吗?
我看着手里的打铁锤,血液像是被燃起了火焰,浑身发烫的那种震撼。
我开始痴迷于敲铁,敲铁。
白天敲,晚上敲。师兄岳凌辰,饭都不吃,也不停地敲。
师姐却放弃了探索师父那高深莫测的修为,而是放下锤子,拿起画纸,临摹我和师兄砸铁时的模样。
师姐突然的改变,让我困惑不已,我问她缘由。
师姐害羞地红起脸,“女孩子家,总不能天天提溜个锤子跑来跑去。况且有我哥,还有……你,保护我。我以后就给你们洗衣让饭就好了。”
师姐的脸像是被什么给烫着了,不冷不热的春天,她的脸上竟然冒出了肉眼可见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