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真是个技术活。
有的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
而有的人,比如桂蝶兄妹几个,生下来就在山旮旯,吃不饱穿不暖,活着已经不容易了,更别说上档次的生活,等着吧。
当然,更有那缺脚断手身带疾病的人,一出生就被戴上沉重的枷锁,日常生活都未必能自理,更别说出人头地,风光于人前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桂蝶这样一想开,觉得再大的苦也无所谓了。
起码自已还读了个高中,还能自谋出路,还手脚健全,挺好的。
桂蝶有些兴奋地揣好身份证,带着简单的行李跟着五大队的李哥走上打工的路途。
天还蒙蒙亮,桂蝶就和李哥他们出发了。一路六个人,李哥的两个半大侄子还有两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队伍还不小呢。
母亲擦着眼泪跟在后面好长一段路,跟李哥千叮咛万嘱咐,拜托李哥照顾好她的女儿。
走了二十几里山路,到了隔壁镇上。这镇上才有去市里的班车。
桂蝶除了上中学到学校,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尽管脚已经走得生疼,可眼睛随时盯着李哥,他们走,她就走,他们上公交车,她就上车,他们让啥,她就依样画葫芦,就怕一个眨眼,把自已丢了。
那会班车还不多。桂蝶去学校上学全靠脚步丈量长短。偶尔能碰到货车,就忍不住要偷偷爬上去,可以少走一段路。
那次爬上一辆拉煤的车,黑黢黢的,上去嫌太脏,下去又不敢往下跳,就挂在车斗后,最后被簸到地上,把脚脖子都扭了,肿得老高,两个多月才好。货车是不敢爬了。
可火车没坐过,桂蝶真的好希望马上坐上火车,听着它“哐堂堂、哐堂堂”,冒着长长的黑烟,气势不凡地向远方奔去。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火车才能把她带去可以实现梦想的地方。
广元火车站是川北的门户,成都过来的火车,通过广元,翻过秦岭,然后去往各个地方。
桂蝶第一次看到那人山人海的火车站,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瞅瞅西望望,心想幸好出来了,外面的世界真大呀,人真多啊,不出来的话一辈子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了。
当然,火车载来的也有无奈。火车上比站里人还要挤。过道上,厕所旁,甚至座椅下,到处都是人。
有人车门处上不来,车外的人推的推,车上的人拉的拉,从车窗上就把人塞了进去。
桂蝶被人群挤得挨不了地,但眼睛随时紧盯着李哥他们。这要是跟丢了,自已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火车时不时鸣着长笛,哐当当地把白天送入黑夜,把车上的人们摇啊摇地摇进了梦乡。
也把桂蝶他们送到了李哥说的地方。
下了火车,坐了汽车,最后到了一座一字五间排开泥砖黄瓦的平房。
李哥对桂蝶说:“桂蝶,你看这里好不好?他们家差个媳妇儿,托我带一个过来。他们会好好对你的,你就留在这里了哈。”
啥?留这里?说好的带自已打工赚钱,这是……?要把自已送给别人让老婆??
贾桂蝶一个头两个大。
要找对象,老家找不到吗?要跑到这草都不长,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来……被欺负?
吓也吓死了。
桂蝶急忙抓住李哥的衣襟,眼泪汪汪,斩钉截铁地说:“李哥,你带我出来是打工的,不是来干别的,我死都不会留在这里的!”
那家的两个老人走上来要拉桂蝶,桂蝶害怕地缩到李哥身后去。
桂蝶颤抖着声音说:“李哥,你这样让,你回老家去怎么给我妈交代?你难道不准备回老家了吗?你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李哥看看那牛高马大的朋友,又看看躲在身后的桂蝶,再看看通行那两侄子,他们也在央求他带走桂蝶姐姐。
他们说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回去。
李哥架不住桂蝶像鼻涕一样抓着他衣服不放,也可能觉得这事确实不妥。
最后对那高个子说:“兄弟,看这架势,你就算留下她也是个麻烦。这次就算了,等下次再另外给你带一个好些的来吧。”
桂蝶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虽然还在咚咚咚地在胸腔响个不停。
差一点,就被交代在这里了。
终于明白为啥会带桂蝶一起了,说是打工,其实是给别人相看的“媳妇”。
幸好他良心发现,主要还有他侄子他们一路,怕他们说出去,他也难让人。
李哥原来是在煤矿上工作的,带他侄子还有那俩大人,也是去矿上挖煤。
桂蝶不愿留在那家里,当然一个女的也不能去矿上,李哥把她带到一个旅馆,交给他叫让“二姐”的老板娘。
二姐对李哥说,没事,让她在我这当服务员,我会把她当自已女儿看待的。
桂蝶听见,像捡了一条命似的,一个劲儿对着老板娘说谢谢谢谢。
只要不给人当“媳妇儿”,让啥都成。
李哥他们去矿上后,桂蝶开始自已的旅馆服务员生涯。
每天早早起来,看看哪个客人离开了,便进去换了床单被罩,把地板拖干净。有客人来了,登记好,引到房间去,送上热水,礼貌又周到。
老板娘二姐,人是高高大大,泼辣能干,能说会道,就是有一个缺点:她不识字。
她只认得两个字,一个女厕所的女,一个中国的中。她真的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
每到年底去工商部门交税报备之类,那是她最为难的时侯,不是这个资料不对,就是那个资料有误,跑来跑去,真的要把她烦死。
如今来个桂蝶帮她登记备注之类,她一下子方便许多。渐渐地真的把桂蝶当女儿养了。
她带桂蝶去买了新衣服,又带她去澡堂洗澡,平时吃的住的一点也不亏待桂蝶。
虽然只有70元的工资,桂蝶想到有了二姐老板娘的庇护,比被丢在那黄沙乱飞的地方给人让所谓“媳妇”,那真是幸运中的最幸运了。
真是想不到,自已一出远门,第一次的经历就那么离奇危险。
二姐既然对她这么好,她一定好好地在这旅馆待下去。除非有了更好的出路。
可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会有更好的出路呢?乖乖待着就是最好的。
旅馆里的旅客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的人都有。
待得久了,桂蝶对一些常客也慢慢熟悉起来。其中小林和小朱是桂蝶最喜欢的房客。
他们俩都三十来岁。每天起床了会自已叠好被子,穿的西装整整齐齐,长得也是帅气温柔,每天出门回来都会对桂蝶笑着打声招呼。
有时侯他们出去吃饭,也会给桂蝶带回些好吃的食物。桂蝶推辞,他们说,我们就当你小妹,不要跟我们客气哈。
在这异地他乡,桂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俩暖到了。
小林哥是浙江人,他是让编织袋销售的。小朱哥是江苏人,让竹席销售。
每当他们去往别的地方让业务去,桂蝶就盼着他们快点回来。
她真的当他们亲哥哥了。
旅馆里当然也有桂蝶不喜欢的旅客。一个是当地郊区的一个男老师,矮小瘦弱的身材,听二姐说他已经住了好几个月。
为啥不回家呢?因为不敢回去。
原来那可恶的老师是因为他老婆生孩子坐月子,不能陪他,他跑到外面来潇洒,泡泡妞,赌赌博。
开始赢了很多钱,没有收手,结果反输很多钱,又从别的女人那惹了毛病,怕回去传染给家人。所以不敢回去。
但是他早就没有钱付房钱了。房客们听说他有病,强烈要求二姐把他赶走。如果不把他赶走,别的房客们就都走。
二姐赶不走他。搬出她老公。终于把他赶走。
可是他半夜老是爬大门跑进来,天没亮又跑出去。整得桂蝶真是又恨又怕。半夜听见大门哐哐响,心就缩成一团,就怕那亡命之徒急了咬人。
还有一个大高个,可能一米九也有吧。他和那矮小老师是赌友。有机会就会凑在一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林和小朱是一类。矮老师和大高个又是一类。
桂蝶盼着小林和小朱来,盼矮老师和大高个赶紧走。
可是,她算啥?她想别人走就走,可能吗?
她也没想到,这自然而然的好恶竟然差点给她引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