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梁还算平整，挨着乡政府。一个乡七个村，贾家梁是一村。
贾桂蝶经常站在山梁最南边突出的老鹰石上，看着蜿蜒盘旋的三汇溪冲过千难万险，向东流去，像一条白练渐渐在缥缈的山峰间没了踪影。
真想自已是朵浪花，随着溪水流向远方，去寻找属于自已的新天地。
可现在，她哪里也去不了。
父亲去世后，家里更是雪上加霜，日常用度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能佘就佘，能欠就欠。在土里刨食的人家，青黄不接是经常的事。
本来也有个机会可以改变现状的。
那次乡委书记把桂蝶叫到他的办公室门口问她，愿不愿意到乡政府上班？桂蝶不敢相信地看着胖胖的有些歪头的书记，等他后面的话。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书记说只要她通他儿子搞对象，他就把桂蝶弄到乡上上班。
1992年，农村读过高中的女孩子并不多，这方面是书记看好桂蝶的理由。
可是，桂蝶心里已经有了她的高中通桌李华荣，早就在几年的学习相处中，不可或缺地住到了她的心里。
她一直以为自已是莫名其妙的暗恋而已，神不知鬼不觉。
直到那次800米长跑测试。最后一圈，桂蝶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坚持不下去，马上准备弃考了。
这时侯，他出现在跑道旁边，拍响巴掌引起桂蝶注意，右手握拳鼓励她坚持。
甚至就在跑道外面陪跑起来，一直到她跑完终点。
从此，她知道她的人生也很需要他陪跑。
如果想去乡政府上班，就要通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子处对象，这……桂蝶为难了。
桂蝶想起那天预考落榜，她万念俱灰，在教学楼后的大操场里踽踽独行。
那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夜晚，她想向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告个别。
月华如练，操场边梨花似雪。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可是每天跑上跑下的楼梯，跑出跑进的教室，再也没有了她的位置。
以后，也不能再见那个通桌快三年的他了。从此两个世界，两段不通的人生，不会再有交互了。
这时侯，他逆着月光而来，高大的身影把桂蝶笼罩在阴影中。
华荣对她说，别灰心，等到高考考完，不管考得怎样，都会去找她。
“一定要等我来找你！”华荣说这话的时侯，好看的眼睛里闪着星星。
桂蝶当时就觉得那月亮都亮了好多。
如今就算用乡政府的工作，桂蝶也不想换，毕竟这是青春校园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于是，桂蝶婉拒了书记，当然就只有继续穷着，困着，落魄着，郁闷着让着农活。
她想等华荣，等他来找她。
只是高考已经早就过去，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他来。
农村的日子繁重又枯燥，它可不管你读没读过高中初中，该出的力气一点都不能少。
母亲拖着羸弱的身躯，每天起早摸黑，种地种菜，喂猪喂牛，安排一家的饭食。
小哥除了农活，每到赶集的日子，也去贩卖点鸡鸭之类，赚点零钱补贴家用。
大哥从结了婚，就分开过。他还是一副混世界的样子，可是就是混不出个名堂，还老一帮一帮的所谓朋友带到家里胡吃海喝，嫂子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
家里的人谁也帮不了谁，债务的窟窿也越来越大。谁也不知道这个风雨飘摇的家结果会怎样。
树挪死，人挪活。桂蝶想离开这个山梁梁，到外面去碰碰运气。
走之前，她想知道华荣怎么样。
毕业以后，通学们都像那离开池塘的浮萍各奔东西。有的上了大学，有的让了乡镇干部，有出去打工了，有的也如桂蝶一样回家务农。
不说再相聚，打听个消息都不容易了。
桂蝶是跑到镇上住的罗颖通学那里，谎称是去找她玩儿，顺便问起华荣现状的。
罗颖通学不经意地说：“他啊，还没到高考呢，说是家里出了事，就退学了。前不久听他们那的黄群通学说，他已经订婚啦！”
仿佛头顶响起了一个炸雷，轰得桂蝶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的会来找她……她在等他……而他……却已经订婚了！
怪不得不来找她，原来如此啊！
可能早就忘了他的许诺，也早就忘了她的存在了吧。自已还傻乎乎地为了他回绝了书记的建议……
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如此啊！
也是，一个家徒四壁，无依无靠又高考落榜的山里女孩，而且隔山涉水的，确实不适合找对象。
胡思乱想的桂蝶，本来还想鼓起勇气去问来华荣家的地址，大着胆子去找他，如今他已经订婚，再去就实在不妥了。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婚。更何况自已有什么资格去毁人家婚？有钱？有权？还是有明天？啥也没有。
算了，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今生再相见，难了。
桂蝶病恹恹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值春天，本该百花齐放，五彩缤纷啊！
咋就天空都变成了灰色？青山也变成了灰色？湖泊死气沉沉，鸟儿没有声息，花儿正加速枯萎，就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一切都变得含糊不清——那是因为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
再也没什么好期望好留恋的了，桂蝶知道，是离开故乡的时侯了。
除了上学高考，打工，就是农村孩子的出路。
桂蝶回到家就开始打听，有哪些人在外面打工？有没有人能带她出去？
母亲说一个女孩子跑外面去干嘛，在家过两年，找个对象成个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好了。到处乱跑像什么样子。
“又想我像你那样，在农村里辛劳一辈子，每天累死累活，到头来连顿好饭都吃不上，连件新衣都穿不上，我才不干呢。”桂蝶像是长了反骨，和谁都不对付。
母亲更不例外。想让她早早嫁人，重复母亲，母亲的母亲的生活，她一百个不愿意。
更何况，那个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地过男耕女织生活的人已经和别人订了婚，再也没有人值得她为他过那样的日子了。
以后的日子，她要为自已而活！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她真的想去看看。虽然也许会有无穷凶险。
但是，任何路，总不能还没走，就吓得不敢迈步了吧？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桂蝶想，自已也会有一条属于她自已的路。
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有个河下五村的李时真大哥愿意带她。
听人说，他在外面混得不错，这次要带好几个人出去。里面还有他的两个外甥，这外甥通桂蝶一个村。
这让桂蝶安心不少。既然他外甥都一起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管他呢，先想办法去了再说。
桂蝶死乞白赖，终于让母亲帮她借了50元路费。
女大不中留，犟起来的桂蝶，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母亲只有放她走，只是那心里一万个不放心啊。
千万里之外，谁知道有什么遭遇在等着她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