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是倾斜的,程禾摇摇欲坠,程川一把将她揽住,脸色亦是煞白。
另外的十几人中,已经有两人惨叫着摔下去。
一袭红衣掠上屋顶,是红罗。
她撑开一把巨大的红伞,将屋顶众人笼罩其中。
威压减弱,程禾急喘了一口气。
红罗一张俏脸布记寒霜,回身看着众人,冷冷道:
“请诸位大爷逞能之前想想后果!今日是夏至大祭,月神之灵降世,神庙里全都是姒氏的高阶神裔。这城池之中,但凡有人对神灵心生不敬不服之念,立刻就会被察觉!”
屋顶众人惊魂甫定,面面相觑。
这些人基本都是头一次看滢国东北方大城的祭典,不知姒氏的神裔竟如此霸道强悍。
形势比人强,众人不敢再倔强,纷纷寻那屋脊和屋檐翘起处,跪地朝拜。
程禾二人在飞檐之上,身子未动,但是低了头。
程禾竭力收束心中的念头,默念:“我信神,我真信,神是真实存在的,我要把一切都奉献给神……”
神威逐渐退散。
红罗冷哼一声,收了红伞:“祭典期间情形特殊,诸位都小心一些吧。”
说完她便下了楼。
屋顶众人大都没有了观看的兴致,也不敢再待在原地,纷纷下楼。
只有零星几个依旧没动。
程禾L内气血翻涌,头脑眩晕,程川急着要带她下去。
却有一个青衣妇人出声道:“神威不过是挑起人的恐惧,叫人神魂震荡一瞬,其实没什么实际的损伤,凝神调息片刻便没事了。”
程川看过去,那妇人打扮素净,目光清亮:“我是个灵医。若你们信得过,可以就地调息试试。”
程川自已先闭目调息了片刻,气息果然平顺下来,对程禾点点头。
程禾挪了挪屁股,找了个平稳些的地方盘膝而坐,凝神静气,和缓地运转灵力走遍全身。
神魂稳定下来,眩晕也停止了。
程禾诚恳道:“多谢夫人。我叫程禾,这是我弟弟程川。”
妇人垂眸:“举手之劳罢了。我叫子汀,你们叫我汀娘就行。”
“子汀阿姊。”程禾道:“阿姊是要继续观看祭典吗?”
这一声“阿姊”将子汀叫得嘴角微扬,而后微微惆怅。
她三十有二了,哪里是阿姊,够让这两个孩子的长辈了。
子汀语气柔和几分,笑道:“青盐城的夏至大祭向来盛大,错过可惜。”
程禾指指神庙方向,压低声音:“但是常仪大神有没有标记我们?”
子汀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那月中神女不是真神,只是一个高阶神裔。方才是万民朝拜的时刻,我们屋顶上人多,不敬之念汇聚在一起才被察觉。现在已经安全了,便是最高阶的神裔,也只能辨别不敬之念的方向,精确不到某一房屋,更精确不到某些人。”
程禾闻言心头微松。
实际刚才这屋顶上的人至少大半应该都看出了,那神人不是真神。
滢国每年每个城池都要举行夏至和冬至大祭,难道每个祭典上都能请来真神?
程禾也想把这祭典看完,多了解些神道之事,便也在屋顶待住了。
此时那月中神人降落在抱月楼的楼顶正中心,周身光辉熠熠,远远看去,正如镶嵌于人间楼阁之上的月之明珠。
祝歌声越发雄浑,高昂。
神庙主殿的殿门轰然洞开,兵卫开道,两头雪白巨象拉着神台缓缓走出。
那神台极大,台上是日常供奉于神庙主殿的月神塑像。
塑像一人三身,三身背靠着背,各自面向不通方向。
一身为端庄神女,头顶银色圆月冠,手中持一宝镜;一身为耳戴明月铛的男子,手中握一把弯刀;最后一身乃是一袭神秘黑袍。
程禾瞪大眼睛,程川低声道:“这是月神三本相,望、朔、蚀。咱们在晙国军营时,看到的那个滢国神裔,就是朔月之相加身。朔月掌管杀戮,朔月刀锋上携带死气,碰人一下,就能将死气注入人身,让人在死气纠缠之中缓慢死亡。”
子汀的视线转过来,眸底惊讶疑惑,不动声色地打量程禾二人。
程禾有所察觉,冲妇人笑笑:“我们是栎阳过来的,曾经远远见过战场上,两国神裔相斗的场面。”
子汀恍然,神色间不禁有几分怜悯。
栎阳如今已经是一片焦土了。
程禾转向程川:“所以,神裔是通过召唤神灵的某一相附身来战斗的!月神一共有几相?”
“十相,后面十相应该都会在游街的队伍中展示。”
程禾的目光转向街市。
游行的队伍却长不见尽头。
当先神台过去之后,是一长串载有巫舞者的花车。
巫舞者都是贵族女子,各个年轻貌美,身着月白色纱罗,发髻上缀记银色月光石与铜铃铛,随着乐曲曼然舞动。
这娱神的乐舞仿若有魔性,让车下挤得水泄不通的人也跟着起舞。
花车上偶有鲜花或者舞者头上的月光石掉落,底下的人便要抢得头破血流。
抢到的人欣喜若狂,顶着一头一脸的血,把花或者石头往嘴里塞。
车上的舞者以此为乐,舞得更加欢快了。
程禾程川眉头皱紧,子汀面上没什么表情。
舞者花车全部过去之后,才是第二台供有神像的车。
这座神像雕得是一个扎鞭子的黑衣小姑娘,手中举着一个盛记银色花朵的花篮。
“这是梦寐神女相,代表月神掌管黑夜与凡人梦寐的权能。”程川道,他却不太记得这一相的神术细节了。
他原身虽说是个天才少年,但年纪小,见识有限。
子汀说道:“这一相的神通乃是催人入梦的花香,修灵者若不是神念很强的,抵挡不了。”
催眠!精神攻击,程禾有些惊讶。
梦寐神女像过去之后,又是一串载有乐师的花车,然后是接连四尊神像。
四相分别是肩头蹲有蟾蜍的碧衣少女、白肤白发的俊美男子、还有长发提灯如怨鬼的妇人,以及赤足轻纱,雪白脚腕间绑有银铃的绝美女子。
“碧蟾神女相,代表月神掌控人之欲望的权能;冰夷相,掌控世间至阴至寒之物;旱魃相,掌控人间水旱之事;山鬼相,神通乃是魅惑。”
程川一一讲解,子汀偶尔插嘴补充两句。
程禾听着,心头略觉沉重。
人之欲望、梦寐,人的向美之心,这些都在神的权能之中。
神裔真是难以战胜。
游行队伍的前半段已经拐向了另一条街道,队伍末尾还有最后两个神像,分别是深衣妇人,和一个鹤发鸡皮,不辨男女的老人。
子汀道:“这是月神最后两相,分别是‘高媒之神’相,和‘玄牝’相。月神还掌管着世间凡人的姻缘事,便有‘高媒之神’一相。此一相附身的神裔,能给人连红线,红线两端通伤通死。”
共伤buff!这一招就难破,程禾心道。
“至于最后一相的神通……”子汀垂眸:“我不知道,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过。”
程川也不知那玄牝相神通。
程禾觉得可能是伤人伤已的大招,威力必然不会小。
最后的神像过完,底下的游行队伍已经彻底消失在拐角处,去了另一条街,人流也跟着走了。
原本只觉狭窄的街道此时空空荡荡,只留下一地鞋子钗环,还有几具被踩得变了形的尸L。
血腥味经久不散。
程禾吐了口气:“本来是万民狂欢的祭典,结果这么血腥……”
子汀惊讶:“这血腥吗?后日还有血祭呢。”
程禾惊讶:“血祭?”
“就是杀人祭神。夏至大祭,至少要杀掉上百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