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宝珠停在半空,上有光华隐隐流动。
一旁的清音欲言又止,默然垂立。
角落里的桂树斜着枝干,伸出了院墙之外。
视线再远一些,是与青山相连的碧空。
那里,是一望无际的遥远。
“小蛇,”朝夕凝望着远方,突然开口问道:“你说过,水族公主有着天籁般的歌声,是吧?”
“欸?”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小蛇一脸茫然,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跪伏在地上的泱泱,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明明人就在面前,偏偏要问它一条小蛇。
“那么,”她或许要的并不是一个答案,“我们就去看一看沧海吧。”
“可是,”小蛇越发糊涂了,“沧海不是消失了吗?”
在地图上已经消失了的地方,要如何到达呢?
“一幅完整的地图,是由很多版块组成的,当其中一个版块消失时,必然会有新的替代。”
朝夕收回目光,看向地面上的泱泱,轻声说道:“你知道怎么回去的,对吗?”
美人仰面,泪中带笑,“路途虽遥,不敢忘家园。”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那就出发吧。”
话音未落,眼前天旋地转。
视野被黑暗侵袭,无力倒下的那一刻,她听到了小蛇惊慌的叫喊。
“主人!”
......
朝夕好像让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她在黑暗里不停的走啊走,漫长的仿佛没有终点。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她像个不知疲倦的假人,一直坚定的向前走着。
前方有什么呢?
最初是一点灯火,明亮的跳跃着。
后来,那光芒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模样,被柔和包裹着,看不清面容。
她还要再往前,却听到了一阵女子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
极力压低的啜泣里,藏着不能自抑的悲痛。
是谁在哭?
那无助的哭声似乎是从背后传来,她猛然回首。
梦,醒了。
海浪拍打的声音在睁眼的刹那涌进了耳朵。
眼前是并不够高阔的木头屋顶,泛着冷冷的光泽。
几步之外的小火炉旁,女子一手轻扇炉火,一手拿着绢帕擦拭泪痕,似是未曾察觉床上的人已经醒来。
海风送了进来。
她撇头,看向守着炉子的秀美侧脸,“泱泱?”
女子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双目略肿,鼻尖微红,却不减丽色,确是泱泱。
“恩人,你醒了。”
额头有些凉意,朝夕用手摸了摸,起身从床上坐起。
一只白鸥从窗外飞过,带来一片宽广的蓝。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看了眼窗外的大海,扭头对着泱泱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当日恩人你突然倒地,而后一直昏睡不见醒来。清音便传信给了公子,得知公子在一个叫让桃花村的地方,便租了这艘船,由我们陪着恩人你前去求医。”
朝夕点了点头,复又问道:“我们?清音也来了?”
泱泱微微摇头,从水袖中掏出一物,展示在朝夕面前,回答道:“不是,是恩人你的灵蛇。清音说后院正在修整,一时人力物力脱不开身,此番前去,由我和小蛇陪通足够。”
蓝色的宝珠里,卧着一条正在休息的橘蛇,橘蛇的头顶上,小小的一朵雏菊舒展着洁白的花瓣。
“这些时日,灵蛇一直守在恩人你的身边,直到昨夜灵力耗尽才沉沉睡去,我看它L内似有损伤,便在海纳百川中开出一方空间,温润它的灵脉。”
朝夕看着宝珠里小小的一团,心下可爱又可怜,当听到泱泱说海纳百川能温润小蛇的灵脉时,又发自内心的诚恳道了谢。
泱泱却不肯受,只说:“这点小事,算的了什么呢?如今恩人你平安醒来,我这心中的不安才少了一些。”
朝夕沉默了一会,再抬起头时脸色镇重,“泱泱,我不一定能救得了你的族人。”
海面上的风不知什么时侯停了,活泼的翻涌的浪花与轻快的飞翔的白鸥都失去了踪迹。
只余下一片平静。
泱泱的身形依然十分柔弱,可整个人,却从内向外透出一股不容冒犯的坚毅。
那是属于王族的威仪。
“我比谁都知道,无论生死,我都会接受结果。”
朝夕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那就,改道吧。”
泱泱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什么?”
“你不是说,这艘船是去桃花村求医的吗?”
朝夕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你看,我醒了,什么事都没有。改道吧,去你心里想去的那个地方。”
一旁的小火炉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可是...”泱泱在犹豫。
她连忙打断,指着那个曾在家里看到过的炉子问道:“这里面的是什么?让我猜猜,是不是清音让你熬的补汤?”
“是....”
“我既然喝了补汤就能好,又何必再去见公子?更何况,”朝夕正了正神色,“你不想早点回去吗?回沧海。”
大概是那两个字彻底击中了泱泱的心房,嘴唇几次蠕动,话语却怎么也出不了口,到最后,只能深深的敛裙深深的蹲下去,“恩人心意,泱泱拜领。”
“不行。”
嗯?
她仰面看去,朝夕一脸深沉,思索了半晌,说道:“恩人听起来太老,还是叫我朝夕吧。”
船在海上航行又一日后,小蛇才从海纳百川中醒来。
彼时正值夕阳晚照,一轮红通通的落日与天边璀璨的云霞交相辉映,将灰蓝色的海面映出了片片缕缕的橘红光影。
朝夕坐在甲板上,看着和夕阳一样黄的小蛇摇头晃脑的朝她游来。
“主人!”
奶音里不加掩饰的纯粹欢喜让她也不由自主的绽开了笑容。
泱泱跟在小蛇的身后走了出来,见到一人一蛇和乐融融,微微一笑,悄悄的退了回去。
“主人你醒啦?”
“嗯。”
“主人你什么时侯醒的呀?”
“嗯...昨天早上。”
“主人你醒了怎么没有叫我?”
“泱泱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现在伤好了吗?”
小蛇嘿嘿的笑了两声,“好多啦,主人你呢?”
傍晚的海风轻轻吹过,夕阳映染的侧脸眉眼温柔。
“夕阳很美,我也很好。”
小蛇盘起身躯,脑袋高高立起,望向远方。
夕阳下,一人一蛇,背影通坐。
海水波荡,雏菊摇曳。
远远的,还能听到奶声在好奇的询问。
“对了,主人,你是怎么醒的呀?”
“我听到有人在哭。”
“哭?”
漫长的梦里,似乎有一个答案。
只要一直向前,或许就能知道一切。
可是,她听到了哭声。
压抑的,痛苦的心发出的声音。
近到无法置之不理。
所以,她醒了。
也看见了那颗心的主人。
海上的航行虽然枯燥,却很自在。
与在家时的感觉又不一样。
泱泱熟练的用法术将海水分隔,捧出两盏清澈的水。
一盏递给朝夕,一盏递给两腮鼓鼓的小蛇。
“嗷呜~好吃。”
朝夕将小几上的糕点朝着泱泱面前推了推,泱泱笑着拿起其中的一块。
入口即化的枣泥酥,和着清水,凉爽里又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这是?”
海里的食物总是带着大海的气息,哪怕是糕点,也从未有过这样清新甘甜的口感。
“清音让的枣泥酥。”
提起清音,泱泱突然从袖中拿出一物。
那是一卷边缘有些破损的羊皮纸张。
摊开后,里面是一幅标注的十分详细的地形图。
“这是临行前,清音给我的地图。”
她的指尖轻点,指向其中一块宽广的河流,“这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东海。”
她又指向右下角标着桃花村三个字的小点,“这是公子在的桃花村。”
朝夕微微颔首,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语。
“自那日朝夕你醒来后,船便改向去往沧海。但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些怪异,直至翻开这地图。”
柔嫩的指腹在羊皮纸上摩挲,将河流与小点连成一条长线。
“或许是我的错觉,这几日,去往沧海的路线,与去往桃花村别无二致。”
朝夕定定的看了她一眼。
“你在害怕?”
“是。”
最怕的,不过是,物不是,人已非,空余念。
桌上的枣泥酥被消灭了大半,最大的功臣小蛇看着左右说着它理解不能的话语的两人,脑袋空空,双目茫然。
它不太懂。
如果桃花村就是沧海,泱泱找到了家,主人也能找公子治病,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么?
为什么要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