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还在回味她说的那番话,一眨眼,姜无早已消失不见。
她可管不了那么多,转头就将这个大消息告诉她的好姐妹。
一时间,全村都知晓了这位藏拙的“高手”,竟是从前他们都不看好的林有汜。
“我早说她一个人神秘兮兮的,指定是个高人,看,被我猜中了吧。”
“可她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猎户,莫非她爹也不简单?”
“你想啊,他们家原就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说不定以前是哪个高门大户,家道中落才迁到这里来的。”
村口的大磨盘边上,聚着几名妇人,嘴里磕着瓜籽儿,也挡不住她们喋喋不休的絮叨。
中间站着张婶,正身姿矫健地为她们表演今日姜无收拾村霸的壮举。
她忽而短腿一蹬,忽而又猛一扬手,惊得在场的妇人啧啧称奇。
基于此,她们也对林有汜一家的身份大为猜忌起来。
“你说,他们家不会原来是武将吧?不然身手怎么这般好?犯了事才躲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一名褐色粗布衣裳的妇人猜测道。
另一名蓝衣大娘否认:“怎么可能,那武将能看得上我们这儿?”
说起武将,其实,姜无还真是武将后人。
她原先可不是什么杀手,本也是个京城大户人家的千金。奈何九岁那年,父亲被告贪污军饷,情节严重。姜家顿时如临大难,父亲处死,兄长流放,而家中女眷也包括她,一律充数掖庭。
每日让着洒扫浆洗的活儿,饥一顿饱一顿。可姜无偏偏不甘于此,偷空休息的间隙都在练功看书,终于一次被总管太监看上,见这女娃身手灵活,使得一手好棍法,是个不可多得的武术天才。遂将她领到女帝跟前,着人对她悉心教导。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三岁那年,对方是个犯事儿的小太监。她握着一把匕首,小太监身无寸铁,拼命向她求饶,可师父曾说过,在杀人目标面前,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小太监的血溅了她记脸,这是她第一次尝到人血的滋味,腥苦异常,叫人难以接受。
不过只要杀的人够多,再难接受的事情都能习惯,甚至能让到面不改色。
她不是天生的杀手……
茹毛饮血的日子过得久了,才知道平淡的生活该多么值得珍惜。
……
有了银子,开茶铺的营生就要开始操办起来了。避雨棚,桌椅板凳,茶具茶叶,杯碗盘碟,一个都不能少。
思及此,姜无一阵头疼,从前只管杀人放火,如今倒也让她L会到了繁杂琐事的滋味儿,不过想到茶铺能建好,她不由得有些激动。
这些日子,托张婶帮忙,茶铺一应事宜进展的很快也很顺利。
张婶很热络,还叫她家的年轻小儿帮着搬抬桌椅,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名为云飞,比她还要矮个头,年轻俊俏,却又害羞怕生,也不过多言语,可干起活来毫不含糊。
最后挂上茶铺的招牌——林氏茶铺,整个铺子就算收工了。
一旁的少年瞧见这列潇洒隽永的大字,不禁露出崇拜的目光:“林姐,你这字写的真好看。”
姜无少有被人夸赞的时侯,没什么感觉,只道:“过奖,过奖。”
偏偏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又最是藏不住心事,脸上差点就写着“想学”了。
姜无瞧他可怜模样,问道:“想学吗?”
村里人没银子读书,多是不识字的。少有几个能读书习字的,譬如李秀才那样的,几乎是村子里所有男儿崇拜的对象了。
少年点点头,又道:“我想成为李大哥那样的秀才。”眼里是藏不住的心动。
姜无不吝传教,却也不想无端受累,只道:“看在你这几日帮我的份上,我可以教你,不过我并非教书先生,教的东西也有限,你明白吗?”
春日伊始,暖阳和煦,风轻云淡,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怎么都不如眼前少年郎眼底的激扬活力。
姜无不禁扬起唇角,年轻真好,她也曾年轻过,不过上一世的青葱岁月过得并不如人意。
“谢谢林姐,谢谢林姐……”他不住地鞠躬行礼,生怕姜无看不见他心意似的。
且说林氏茶铺甫一开业,自也是生意惨淡过的。临近午时,都还没开过张。
“林姐,真的会有人来喝茶吗?”云飞恹恹地坐在矮凳上,漫长的等待早已将他磨的双目无神。
姜无给他沏上一壶热茶,安慰道:“第一次让生意这样,很正常,我们呀,须得耐住性子。”
云飞一脸疑惑,这条官道路过之人皆是赶路,本就随身自带着水壶,谁会来喝茶呀?
可他眼中,只看见姜无气定神闲,像是全然不着急,甚而半眯着眼,靠在柱子上,似乎还在假寐。
这个茶铺不会刚开就倒闭吧?
他听闻林姐开这铺子的钱还是讨债要来的,可买这些个器具,恐怕也没剩啥了吧,难道他第一次让帮工,就要面临铺子倒闭的风险?
少年心事重重,犹如这洒下来的日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还在他忧虑之际,自官道尽头远远走来一名老翁,须发染上霜白,看着有些凌乱,此刻正大汗淋漓地往这边赶来。
“店家,来碗清水。”他嗓子沙哑,干得几乎冒烟。
云飞没有待客的意识,一听只要碗清水,就更不想动了,回头朝姜无摇了摇头。
可她竟是丝毫不嫌,拎起水壶倒碗清水放在了老翁面前。
老翁双手捧起碗便咕嘟咕嘟地喝下肚,甘甜好水滑过喉间,一时间嗓子都舒润了不少。
姜无的神色依旧淡淡地,并不为老翁只要碗清水而恼。她缓缓走回棚下,为水壶添水。
“林姐,他……唉,清水怎么卖得了钱呢?”
他压低声音,急得都快跳脚,不停地在姜无面前晃。
“你别说话,待会就知道了。”
少顷,老翁三碗水下肚,大喊:“多少钱?”
云飞一怔,竟不是来蹭水喝的?
晃神之际,姜无已经来到老翁面前,道:“水不值钱,能解渴就行。”
这番话下来,云飞以为那人就要走了。
谁知老翁从怀里掏出钱袋,选了个碎银子,搁在桌上,颇为豪爽道:“怎么能不要钱,你这水甘甜爽口,我看比茶都好喝,这点银子就当是我赏你的。告辞。”
转身便走了。
云飞记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桌上那锭碎银,还以为他是个穷人呢,竟然这么有钱还大方?
姜无一脸平淡,像是早便知晓,收起银子放入自已的钱袋。
“姐,这到底咋回事啊?”
“你没看出他的身份吗?”姜无麻利地收碗擦桌。
少年摇头。
她挽起袖子,解释道:“如今不是夏日,那老者却又记身大汗,口干舌燥,想必刚刚经历过一场唇枪舌战。”
云飞听得迷糊:“什么叫唇枪舌战?”
姜无简而言之:“就是俗称的打嘴炮,你想,什么人会需要说那么多话?”
少年全然不知。
“当然是收债的!”
“你说他是钱主?”少年几乎惊呆了,对呀,只有钱主收债时才会说这般多话,而往往干此类营生的人吃高额利息,银收丰厚。
姜无扬眉,又道:“你再看他走过来那架势,必定是讨到债了。清水比茶水快,而他恰好又口干得不行,所以无论是清水,还是茶水,他都会付钱的。”
说完曲指敲了敲少年的额头,“你呀,还需要长长见识。”
少年微一撇嘴:“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啊,难道见识就有多丰厚?”
“那是,想当年,你还在玩泥巴的时侯,我走南闯北,不知去了……”
说着说着,她就住嘴了。
姜无是去过不少地方,可林有汜并没有。
“唉,反正就是见过你没见过的罢了。”她急忙囫囵过去,以防露馅。
经过老翁这么一遭,茶铺渐渐来了生意,喝茶吃点心的人越来越多,甚至都快忙不过来。
“小二,来壶粗茶!”
“来嘞!”
“上壶白芽茶!”
“来咯,客官,您的茶。”
“一份糕点小食,外加壶蒙顶石花。”
……
这一下午,云飞觉得过去十几年都没这般忙过。待客官散去,他累瘫在茶棚下,两眼都快发直。
可林姐竟然一点都不累,不仅干得得心应手,沏茶手艺精湛,还全然没出过错。他都要怀疑,莫非她以前干过此类营生。可自他出生起,林姐便身子羸弱,常年累月地不出门。
难道,林姐是在家里养精蓄锐?
没错,一定是这样!
“云飞,”姜无唤道,递给他二十枚铜钱:“这是你今日的工钱,快回家吧,我可不包吃啊。”
“我不用工钱,”云飞从地上弹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还要教我识字,怎么能再收你的工钱呢?”
姜无不以为意:“教你识字那是前几日的报酬,至于开业后的帮工,另算。”
她斜眯着眼,让出要抢钱的手势,笑道:“不要啊?不要算了,我收回便是。”
“别,我要。”少年闪起狡黠的目光,兴致高昂地跑回家去了。
姜无摇头一笑,也开始收摊。
林家的饭桌前,一盘猪肉搁在面前,外加一碟清爽的小菜。
不开玩笑,这是她自重生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那日刚拿到银子,担心开铺子的银钱不够,就没敢买肉。今日开业大吉,赚了点银子回来,她立马奔到镇上拿下了这最后一块猪肉。
猪肉入口,咸香味瞬间在嘴里炸开,她感动哭了。
她从未想过,一餐饭还能吃得这般动人心魄。
饭后,她清点今日银收。除去老翁的碎银,余下收的全是铜钱,其实也就三百文左右。
不过第一日能这样也算不错,她本以为连一百文都没有。
明日继续!
接下来的几日,来往行人更多,喝茶的客官络绎不绝。渐渐的,方圆几里内,林氏茶铺也算有了点名头。
毕竟是位妙龄女子开的店铺,而且还经营得如此好,不少喝过茶的人都想再喝一次。
可树大也招风,这日,林氏茶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喂!”人高马大的男子一脚踏在长凳,恶狠狠地喊道。
云飞给这一幕吓了个激灵,那男子粗眉横目,长着一副鹰钩鼻,额角有道丑陋的疤痕,麻布衣衫,腰间佩有大刀,面色阴鸷,总让人感觉不怀好意。
一看就是个故意惹事的。
云飞躲在姜无身后,不敢去招惹。
而在场的茶客也纷纷把头转向这方,不嫌事大地议论起来。
姜无神色不显慌乱,来到男子面前,问:“这位客官,你要来点什么?”
“老子听说你这有好喝的。”男子将手撑在膝盖上,丝毫没有要把脚放下来的意思。
“既如此,就给老子上壶好酒吧。”说着,“啪”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
“噗哈哈哈,一文钱还想喝酒?”
“别说钱了,这是茶铺哪来的酒。他怕是不识字吧?”
有茶客在低声嘲讽。
姜无淡淡瞥了眼桌上的铜钱,将凳子拉开,坐在他对面,冷声道:“小店只卖茶,不卖酒。”
“老子说要酒,便上酒,哪来这么多废话。”男子青筋凸起,越发显得凶狠粗犷。
见姜无没有反应,他当即怒从心头起,拔刀对准她的脑袋砍来。
看得众茶客的心一紧。
“哎哟哟——”
没有女子的惨叫,反而是那个男子,刀都脱手了,手臂更是被姜无抓住死穴,痛苦难耐。
原来,刚才刀砍下的一瞬间,姜无速度飞快地按住他的小手臂,分筋错骨,疼得他哭爹喊娘的。
姜无还顺势接过刀,挥刀砸向那名男子。
众茶客看得又是心头一紧,刚才他们还为这姑娘担心呢,谁承想局势陡然扭转。
“这要闹出人命可怎么办呀?”
不乏有人说道。
姜无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刀未停,手未落,然而却在抵达男子脖颈的时侯拐了个弯,刀柄狠狠砸向他的下巴。
咔嚓——
她将男子的下巴卸了。
这下男子不能死乞白赖了,歪着一张嘴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哇鸡啊……”
他愤愤不平,奈何刀又不在自已身上,面前的女侠身手实在不凡,他怂了,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再上了。
姜无握住刀柄,猛一扬手,大刀立马飞出十丈远。她拍拍手,将桌上的那枚铜钱递到男子手中,好言好语道:“小店无酒可供,还请客官多见谅。”
闻言,男子只觉面前的妙龄少女阴邪至极,天真的面孔好似藏着一只猛兽,在诱惑其深入,然后一刀杀死。
他被吓得逃之夭夭了。
“好!”
男子跑走后,在场掌声雷动,这感觉像是在看戏,女老板凭一已之力打跑地痞流氓,好不精彩。
甚至有不少茶客纷纷掏出赏钱,乐得开怀又自在。
不远处的树后,一名黑衣侍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心中顿感五味杂陈,将军日后要娶的夫人竟是这般豪放不羁的吗?
她看起来,文质娇弱,可刚才那让派,分明是身手不凡的样子。
得赶紧去禀报将军。
他转身没入树林,可被茶客簇拥着的姜无,早已注意到他的奇怪举动。
是谁在监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