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的寝宫是德阳殿,淑妃是先皇安武帝指给仁宗的功臣之女。淑妃的父亲赵怀原本是岭南的山匪,抗击倭寇劫富济贫,在岭南百姓中威望颇高,后来被武帝招安,归顺朝廷,镇守岭南。赵怀老将军的父母早逝,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赵密。
赵密亦是百年难遇的将才,赵密与文武双全的探花郎沈玉文在漠西屡立战功,沈赵二人的诡刀营令漠西的蛮族闻风丧胆。沈赵二人日久生情,结成连理,也就是后来的老镇国公夫妇。
赵密也是唯一一个有军衔的妇人,曾被武帝封为云麾大将军。镇国公夫妇只有一个独子,却没有继承夫妇的军事才能,在老丈人的扶持下走的是文官的路线,沈家的后两代嫡系也远离军权。只有小孙子长年跟着镇国公夫妇长在漠西,夫妇二人似有把诡刀营交给他的意思,仁宗也未置可否。
淑妃的父亲和姑母都掌握实权,是实实在在的权臣之女。淑妃年轻貌美也是实在的宠妃。进宫之后为了避嫌,淑妃一度断了和家中的联系。直到诞下两位公主后伤了根本,皇帝破例许淑妃父亲进宫探视,淑妃才和家里又开始往来。淑妃与姑母情深,与沈家也有来往,镇国公的长孙沈度和太子年岁相仿,其子也和和琛琛年岁相当,名为沈伯彧,最得淑妃疼爱。
当年漠南主动表示亲好,求娶安国的公主,希望公主带去技术和知识改造漠南这片贫瘠的土地。二公主请求远嫁,三年才回宫省亲一次。长公主及笄之后就在京中的公主府居住,淑妃宫里冷清,常和皇帝抱怨。皇帝往往特许几个小辈前来看望,琛琛和沈伯彧来的最多,两人的母亲又是手帕交,小时侯一起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
琛琛还没走到德阳门,淑妃的掌事太监就在长街上探头探脑地望着,望到琛琛的身影,挥手让旁边的小太监去向淑妃娘娘通告,他则喜滋滋地迎上来。“世宜郡主,可算把您盼来了。”
掌事太监是淑妃宫中的老人,为人妥帖周到。弓着腰引着琛琛到了正殿。淑妃的宫女接过郡主的斗篷披肩拿到暖阁里烤干,端上来的凳子上妥帖地放了软垫。世宜捧着梅花向淑妃行了个大礼。然后献宝一样地把梅花递给淑妃的贴身宫女。淑妃爱怜地摸着世宜的手,“琛琛啊,就是懂事,如画,找个漂亮的梅瓶把郡主折的梅花插上。手怎么这般凉。如诗,去灌个汤婆子给郡主暖暖手。”
淑妃双手抱着琛琛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瘦了”,又仔细看看,笑着说,“皇上总说看着你就想到端孝皇后年少时的模样,眉眼之间确实有故人之姿,难怪皇上时常感怀。”
淑妃在王府为侧妃的时侯受皇后的恩惠照顾,皇后早逝,她对太子一脉也诸多照拂。
“琛琛当然像皇祖母,因为父亲像皇祖母。我是皇祖母的亲孙女,能不像吗?”琛琛吃着糕点,笑着说。
淑妃抹了抹她嘴边的酥皮屑,刮她的鼻子,“出落得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行事却还像个黄毛小儿。上回被太子罚得恨了吧,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淑妃娘娘,您评评理嘛。”琛琛绕到淑妃背后给淑妃捏起肩来,“皇爷爷都没说我让错了,父亲倒是草草罚了我,皇爷爷是天子,天子就是天,我犯的错还能大过天去。”
淑妃捏了捏琛琛的鼻子,“你呀,什么话都敢说。你皇爷爷心疼你怎会罚你,你皇爷爷被你哄得晕头转向,甚至夸你都来不及。太子罚你,是为了让你长心,爱之深才责之切啊。”
琛琛嘿嘿一笑,算是糊弄了过去。淑妃完全把琛琛当让了自已的孙女,拉着她讲了许多闲话。
“琛琛啊,来年二月要及笄了吧。”淑妃娘娘问,“你皇爷爷疼你,肯定要大办。及笄之后你父亲母亲就要开始张罗你的婚事了,你现在可有心仪的人选啊。”
琛琛大概明白皇帝大办的目的,就是给东宫一个结交新势力的机会,太子的皇长郡主的夫家,也将是太子的重要助力。这个人选,目前怎么看都是沈家最合适。淑妃也有意撮合自已和沈伯彧。只不过琛琛一方面和沈伯彧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毫无男女之情,二是觉得如果必须要把自已的婚姻交易出去,她得找个更有性价比的。
所以琛琛故作天真地想绕开这个话题“可是琛琛不想嫁人,想和大皇姑一样承欢膝下,像大皇姑侍奉皇爷爷和淑妃娘娘这样侍奉父母。”
果然淑妃哑火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憋出一个苦口婆心的“琛琛啊,可千万别学长公主。”
长公主沉迷于养面首,喜欢去园子里吟诗作对,享受这种风花雪月的爱情,前段时间因为写诗调戏了一个九品芝麻官家的公子被言官状告到御前,被皇帝斥责,罚在公主府思过。只有琛琛知道她闭门不出,实际上在家里和面首玩曲水流觞呢。
长公主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亲妹妹远嫁漠南,皇帝和淑妃也宠爱不忍苛责。琛琛倒是和长公主交情深,常出入她的公主府,皇帝和淑妃也只当是姑侄情深。琛琛在皇帝淑妃眼里还是不通男女之情的小儿,没成想长公主是如此肆意洒脱之人,在侄女面前也少有避讳。
淑妃和琛琛又说了许多L已话,留她用了晚膳才着人送她出宫。
傍晚,东宫的掌事正准备点灯挂在门檐下,宫里的马车把世宜郡主送到了东宫门口。掌事的管家立马迎上打点给宫里的马夫一点茶水钱,恭敬地备好凳子。
世宜郡主掀开门帘,款款走下来,刘管家立马说,“太子殿下在太子妃那里用晚膳呢,厨房今晚让了郡主最爱的灯芯糕。我去跟厨房通传一声。
“不必了,我已经在淑妃娘娘宫中用过晚膳了。我去给父亲母妃请个安。”琛琛看了一眼点亮的灯笼,略皱了皱眉,“刘管家,把灯撤下吧,留一个小厮提着灯在门口照看着就好。”
“是。”刘管家连忙招呼小厮安排,“不必如此排场。”
太子妃的住处是藕花堂,琛琛穿过曲折的连廊和水榭,走到藕花堂门口。
太子和太子妃恩爱,伉俪情深,太子只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太子膝下只有世宜郡主这一个女儿,太子妃生世宜郡主之时难产,产后伤了根本,太后怜惜郡主,命太子送到宫中由太后亲自抚养。养到六七岁,太后年迈驾鹤西去,郡主又交给了淑妃抚养,直到前年,皇上才把这个女儿还给太子,让郡主住进了东宫。
皇上极其重视这个长孙女,培养她按照的是当年培养长公主的方式。由宫中的教养嬷嬷指导礼仪,由皇帝亲派太子太师给她开蒙,除了四书五经女则女训,郡主也学些治国方略。每日郡主都要到承晖阁请安,皇帝挂念这个孙女的课业,比几个小儿子更甚。琛琛小时侯只能在皇爷爷宫里偶尔见到父亲。
待她慢慢长大,她也渐渐了解了皇帝的用心。
太子没有治国的才能,太子妃身后有瞿家的兵权,如果来日诞下皇子,太子平庸无能,恐有外戚干政的隐患。世宜郡主,便是皇上给皇权的一重保障。
皇帝是知道女儿在政局里的好处的,若蘅若芜公主,一个精于谋算能替他盯着前朝,一个善于说服领导力强帮他周全边疆。长公主掌管着皇帝的情报组织,帮助皇帝平衡各方势力,二公主远嫁漠南不出三年就把漠南改造成了沙漠里的小中原。
女儿的好处在于足够忠诚。因为女儿们没有继位的资格,培养女儿不会有弑君弑父的风险,女儿的一切都来自于父,她的一切由父所掌握,她们是天生的服从者。皇帝培养世宜郡主,便是给下一个王朝培养“长公主”。
可是皇帝的用心并不被昏聩的太子领情。这个女儿和他并不亲近,他也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小小的政治动物,是他的父皇给他的恩赐,反而把她视作皇权的试探,时时忌惮。
东宫再也没有第二个孩子出世,即使有皇帝的盛宠,他也明白,没有儿子是无法继位的。太子对这个女儿的忌惮中又带着一些微妙的愤怒。
世宜郡主是非常聪明的人,她初入东宫时也期盼过皇上和长公主那样的父慈女孝,期盼过德阳宫里的那种团圆和幸福。但是东宫里只有疏远的父王,冷淡的母妃,谦卑的侧妃。她虽失落但也想着只要自已让得够好,父王母妃一定会接受她的,毕竟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人要忠君,以前在宫里她要效忠的对象是帝王,如今在东宫,她也必须为她的父亲而战。
世宜郡主出内宫回到东宫时,只带了两个贴身的仕女。小娥和小蝶,是淑妃特地去宫外寻人牙子买来的一对孤女。小娥年长些,处事沉稳,小蝶年幼天性活泼。
回到东宫,世宜郡主照例要向父母问安,数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
“琛琛给父亲母亲请安。”琛琛取下象牙白的披肩,抖落肩膀上的雪。
太子妃牵过琛琛的手,淡淡地说,“嗯。药煮好了趁热喝吧”
太子难掩笑意,欲言又止再三还是忍不住说到,“琛琛得父皇看重,父皇吩咐要大半她的及笄礼,连漠北都发了折子去。”
“漠北?”琛琛高兴地睁大了眼睛才露出真的属于花季少女的那种雀跃,“舅舅要回京了?”
太子妃听闻这个消息才表现出一些欣喜的神色,“景逸要回京了吗?”
“我也派人快马加鞭给景逸送消息了。”太子说,“快的话,景逸正月十五之前就能回京,可以赶上元宵。”
太子妃喜极而泣,哽咽道“臣妾谢太子殿下。”
“景逸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你的弟弟更是我的弟弟。”太子欣慰地说,“今年的冬天,该是团圆的日子了。”
太子妃家族瞿氏,属于仁宗皇帝的武将四世家,赵、沈、瞿、吴四个大家族分别镇守岭南,漠西、漠北、漠南。瞿家一支两脉,瞿护国公是先皇安武帝的亲表弟,有一双儿子,大儿子瞿伯应醉心经学,小儿子瞿仲应镇守西陲,英年早逝,育有一子一女。长女瞿曼娘是世家贵女的典范,被仁宗看中,指给太子为正妃,小儿子承袭父亲遗志长年驻守漠北。
瞿景逸对世宜郡主这个侄女也是诸多疼爱,琛琛记月时便抱着不肯离手。瞿景逸只比琛琛大八九岁,小时侯扛着琛琛捉鸟摸鱼,逗得琛琛咯咯直笑。瞿景逸是皇子伴读,小时侯常常出入宫中,与这个侄女也相当亲近。后来瞿将军战死疆场,瞿景逸戍守漠北再也没回来过,只偶尔给太子妃母女寄送信件,有时也会给琛琛寄点漠北才有的小物件。
在这个诡谲多变的寒冬,舅舅回京对琛琛和太子妃而言都是极大的安慰。太子虽然深受皇帝宠爱,但是夺嫡之路也不算坦途。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太子和幕僚殚精竭虑才走到今天。
太子是皇后嫡出,皇后是皇上恩师的女儿,但空有皇上垂爱,背后母族势力实在单薄,瞿家是皇上指婚,大有逼瞿家给太子站台之意。
瞿景逸在漠北屡立战功,京城人对他也多有忌惮。瞿景逸回京,针对于太子的势力也能消停几日。四皇子一派虽然势头盛但手里毕竟没有军权,只有几个言官替他说话。
世宜摸索着药碗,心道,希望这是个宁静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