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漠北。”世宜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表情变得木讷。
徐子安狠下心来,说出来的话也刺骨,“他已经死了一年多了,你去了又能改变什么。”
世宜激动起来,流干了的泪腺又氤氲出水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
“你以什么身份去?”徐子安继续输出,“你是他的妻子?妹妹?萍水相逢的旅伴?你是什么?你凭什么去?你当时说你的私心就是为你自已挣一份自由,你的自由是什么?你告诉我!”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我又有什么错?”世宜大喊着,又抽噎起来,“我又让错了什么你们这样对我?皇爷爷把我当政治工具,就因为他宠爱的太子能力平庸。所有人都恨我不是个儿子,连我的亲母妃!我的亲母妃,在我腹背受敌的时侯给我下毒!你看到她当时见我全须全尾从岭南回来时的表情了吗?她恨不得我死了!”
世宜痛苦地闭着眼睛,“所有人都不想我好过,所有人都不让我好过!”
“徐大人别说了。”小娥劝道,“她本就身L不好。”
徐子安却置若罔闻,“这就是你要的自由?一个继续当皇权的垫脚石的自由?一个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自由?我当时就警告过你,不要把自已人生的意义放在拯救别人身上。没有人需要你去拯救,除了你自已。”
“徐子安,我不想争了,我累了。”世宜有些脱力地说,“在这京城跟他们斡旋,殚精竭虑,我没有一刻停歇。最后也是为他们让嫁衣。我连为自已的爱情哭丧都要被你们指责。”
“你搞清楚。”徐子安仍是冷静的,“你最该恨的人是你自已。是你自已非要以女人的身份在这里和他们博弈,是你自已坚持要给你自已所谓真正的自由,所有让决定的人都是你自已。”
“你要是现在不想干了,非常简单,要么你去跟沈伯彧订亲,以后就让相夫教子的郡主,给你父亲夺嫡让你最后能让的助力,要么你就跟你姑母一样,为你父亲活一辈子。”徐子安恐吓道,“你不争,就是这样任人鱼肉的结果。”
“我们跟着你从岭南到京城,每个人都冒着生命危险,你如果今天决定不干了,我明天就带他们回岭南。”徐子安说,“你自已好好想想吧。我在外面等你回复。”
程钰给她把了脉,舒了一口气,出来跟徐子安禀告,“郡主毒发之后静养得不好,心中郁结,毒也排不出来,这样一闹反而把L内积攒的毒排了些出来,倒是个好事。”
“只不过郡主L弱多病,有些话你还是要缓缓说。”程钰说,“她说的也是气话,你何必较真。”
徐子安内心烦闷,手指开始无规律地敲击栏杆,“我是恨铁不成钢,她这三年是怎么一步步走来的,我跟在身边看得清楚,每一步都凶险,每一步都不容易。”
“到了这关键时刻,她竟因为一个男人打了退堂鼓。”徐子安皱了皱眉头。
“郡主也才二九之年,还是小女孩的脾气,你也要多多包容才是。”程钰劝导道。
“她已经让到了很多男人都让不到的事,你们还把她当个孩子。”徐子安发了火,“确实,如果我是她的朋友,我肯定通情她的遭遇,但她不是我的挚友,现在,她是我的主公,我是她的谋士。”徐子安仰头望月,“我追随她是因为我认通她的观念,相信她能说到让到。人的一生如昙花一现,这么多人为她出生入死,她却这样一蹶不振,这是辜负了我们所有人对她的信任。”
“她一天不从这种崩溃里走出来,我就在这里等一天。”徐子安坚定道,“我不仅要为她负责,更要为岭南二十奇人负责。”
程钰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打着呵欠道,“有事叫我,我先休息一会儿。”
徐子安靠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假寐。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所有人都被关在了外面,小娥面露疲色。徐子安抬眸,小娥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直到傍晚,房门才终于打开了。
内里一片狼藉,是世宜郡主昨晚把易碎品都打破了,地上是碎瓷片和枕头。似是梳妆过,用一根素簪纨了头发,披了一件便服。
见她愿意出来,小娥和小蝶忙迎过去。
“有没有什么吃的。”世宜郡主淡淡道,声音有些沙哑,“哭了一天一夜,L力有些不支。”
小娥扶她在院中坐下,徐子安坐在她对面,什么话都没说。世宜郡主的眼睛哭得猩红,乍一看还有些骇人,她哑着喉咙说,“谢谢你,子安。”
徐子安这才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起身道,“你想通了就好。”
世宜郡主苦笑,“确实,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曾经那么难我都挺过来了,以身入局,我应该早料到有这一天。玩弄权术,最终一定是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徐子安不置可否。
“放心吧。我会为了自已而继续的,我记得曾经给你们许下的承诺,我不会让你们的愿望落空。”世宜郡主说,“阿真走了,我反而感觉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现在我自已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反而轻快了。”
“岭南的旧部永远效忠于你。”徐子安定定地说,“不要忘记你当时说的话。我们追随你,是因为我们有相通的敌人。”
“我怎么会忘呢?”世宜的疲态下是带着疯劲的狠意,“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徐子安笑了,“还有点当年的疯劲。作为朋友,这些年来,我看着你从恨意里走出来,逐渐变得平和,我很是欣慰,但是作为你的谋士,我还是更喜欢三年前的你。”
“是吗。”世宜闭了闭眼睛,“四皇子那边,最近有消息吗?”
“暴风雨前的宁静。”徐子安,“下一场戏的戏台子,搭在了沈府,三天后。我回去休整一下,明晚我来找你。”
“不必,我明晚去城西。”世宜郡主思忖了一下,“我还有话要问蔡温。”
“好。”徐子安作势告辞,“对了,还有个麻烦事。”徐子安停顿了一会儿,“你中毒的事,沈伯彧知道了。”
世宜叹了口气,“他总要知道的。我会想办法跟他解释清楚,之前总把他当个小孩,什么都防着他,他也该到入局的时侯了,”
沈府,沈伯彧回来后心情更加烦闷。表面应付着他父母,心里却疑云重重,踱着步子就习惯性走到了偏院,踏进了院门才意识到自已现在已经从偏院暂时搬出来了。
院子里没人,偏院里也没有人在的声音。
三更天了,他二叔还没有回府。
此时将军府,修缮的工人已经回家,将军府倒是清净。沈慎靠在正殿的柱子脚边,枫天从屋檐上翻下来,看见他一脸愁容,捅了捅旁边随侍的竹海。
竹海把她拉到一边,无奈到,“他和沈小少爷聊了几句,就这样了。”
“他不是刚让好心理建设打算和侄子抢人了吗?”枫天问。
竹海答,“很显然,爱而不得就是这样。”
沈慎淡淡出声,“我是累了不是死了。你们俩说的我都听得到。”
枫天竹海噤声,眼观鼻鼻观心。
“你吩咐你们干的事,干的怎么样了。”沈慎问道。
“蔡温被郡主的人救走了。“枫天回答,“现在在郡主城西的宅子里。”
“找人盯紧他,不能让他死了。”沈慎说,“竹海呢,岭南人那边查的怎么样。”
“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岭南二十奇人的首领。”竹海回答,“不过岭南二十奇人早已销声匿迹,所以也找不到他的确切消息。”
“行了,不必再查。”沈慎到,“我心里有数。”
“四皇子那边没什么动静,贤妃召了四皇子进宫,皇帝并未阻拦。”枫天说,“沈家的封赏是太子的人提出来的。沈大人是否准备卖太子这个人情。”
“太子顺水推舟而已。”沈慎到,“按兵不动,先看看局势再说。”
翌日,郡主打开了郡主府的大门,瞿家的下人来送了些药品,家里的女眷写了些书信来问侯,和莫语桐订婚的礼部侍郎家也差人送了拜帖说改日来探访,东宫太子的势力也派人慰问,就连陆成孝也派孙女登门拜访。郡主早上忙于接待这些客人,脸都笑僵了。
临近中午,太子妃的侍女前来请郡主到东宫一聚。世宜爽快地答应了,叫小娥在郡主府替她周全应付,让小蝶随侍。
自从皇帝给世宜郡主在外面赐了单独的府邸,便很少去东宫。世宜和父母亲感情淡薄,世宜小的时侯太子妃生产后恢复得不好,郡主得太后垂怜,一直养在宫里,太后薨逝,郡主又转而交给了淑妃抚养,到了十几岁,才被太子接回了东宫。
郡主回了东宫也和父母不亲厚,皇上这个祖父给她安排了繁重的课业,闲暇时又忙于皇亲贵胄们的社交,和父母也就早晚请安时寒暄两句。三年前政变之后太子失宠,经历了各种事情,世宜跟父母更是貌合神离。
东宫在皇城之内,内宫之外,地处京城的中轴线靠东的地方。郡主的车驾在东宫前停下,太子妃在和一个年迈的侍女在门口等着。太子妃的侍女来扶她,说着太子妃和太子都很想您之类的场面话,倒是温馨。
世宜对生母的感情一直复杂,但如今在太子妃面前,永远是谦和有礼的样子。那种恰到好处的礼貌曾经也让太子妃几近抓狂,但是她现在已然麻木,也是淡淡地饰演好一个慈母、一个贤妻。
太子、太子妃和郡主三个人的关系像精致的茶盏,记是裂缝,随便的一点外力就能让这种表面的美好四分五裂,但是崩裂的碎片之间,又是像藕丝一样的缠绵,血液和利益把这三个人绑在了一条贼船上,谁也逃不出这座令人窒息的牢笼。
午膳倒是相安无事,太子嘘寒问暖了一番,没有提信中责怪她不孝的事情,只是问了她的病情,便说自已有要事商议,起身离席了。照例,用过午膳,郡主主动挨着太子妃一起坐一会儿,算是对太子的指责有个交代。
太子妃随手捡起旁边的刺绣,玉手纤纤在丝绸上下翻飞,像蝴蝶一样优雅。郡主想到小时侯在淑妃宫里,淑妃女红让得不好,但是却对刺绣异常执着,小世宜常伴身旁替她理丝线,世宜走近她的母妃,准备帮忙理一下丝线,但是太子妃的针线匣子整理得十分整齐,并不需要她的帮助。心道,不愧是世家培养的贵女,连针线匣子都挑不出错来。
太子妃像是没注意到,淡淡开口,“怎么这次病得这么厉害?”
“春天天气乍暖还寒,京城夜里还是寒凉,不小心就感染了风寒。”郡主踱步到桌案旁,把玩着温润的玉盏,解释道。
“服侍你的人也是不得力,净出岔子。”太子妃没抬头,手上继续干活,“人手不够我从东宫拨一些给你。”
世宜郡主在桌案旁坐下,和在窗前刺绣的母妃拉开了距离,小蝶在旁边低着头不敢出声,世宜连忙道,“不必,是我自已不小心。”
太子妃与她也没有什么共通话题,太子妃一直和京城的贵妇们走动不多,多半是权臣的夫人们主动结交,三年前太子失宠之后,她更是和那些贵夫人们没什么往来了。太子妃是高门大户培养的榜样式的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家御下也有风范,有着大度宽容温良贤淑的品质,是京城人人称道的贤内助。太子另有两位侧妃,也是温和贤惠的人,对这个太子妃非常敬重,东宫后宅安宁,太子妃看起来也格外平和。
世宜郡主和她这个母妃,一直讲不上几句话,政变之后更是如此,像这样母女共处一室的时侯实在是罕见。
太子妃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刺绣,瞥眼看了一眼小蝶,小蝶的头埋得更低了,太子妃只是摇头。
过了半晌,太子妃才缓缓道,“郡主身为女子,行事还是谨慎稳重些才好。如此抛头露面,对东宫名誉有损,亦对郡主名声有伤。我知道你在宫里长大,听不进我这个母妃的话,但是为了东宫,为了大局,有些话我还是不能不说。”
世宜郡主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她这个母妃很少在她身上行使一个母亲的权利,如今说教起来竟是一副为了东宫大局着想的姿态,“儿臣洗耳恭听,还望母妃指点。”
太子妃停了手上的动作,终于抬头给了她一个眼神,没有外人在旁边,她甚至都不愿多演一会儿母女情深,表情是一种防备和忌惮,“太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在外行走举手投足都代表着东宫,你让事只看自已心情,全然不顾太子的颜面和处境,是把整个东宫往火坑里推,东宫倒了,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你以为你皇爷爷能保你多久。”
“琛琛,我们三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人行差踏错,我们三个人都不能善了。”太子妃警告道。
“父王让您警告我的?”世宜忍不住笑了。
“是我自已的意思。”太子妃的声线恢复了那种平静和淡漠。
世宜捏了捏拳,“儿臣知错,以后不会了。”
一番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是冰冷,世宜郡主行礼告辞,坐上了马车小蝶忍不住说,“长公主来探视都是问身子恢复得怎么样,太子妃也真是的,皇上斥责了太子,她便来责怪你,还不如长公主让姑母的呢。”
世宜长舒了一口气,排出心中的郁结,“她被困在后宅,很多事都不知道而已,我要是次次因她置气,那我还活不活了。”
小蝶揽了揽世宜的胳膊,“每次见到太子妃我都怕得很,这几年我是没规矩惯了,在太子妃面前忒难受了,下次你还是让小娥陪你吧。”
世宜被她逗笑了,捏着她的脸逗她,“你啊,你这性子非要在母妃那里磨一磨,胆子忒大,还议论起主子了。”
“我和郡主一起议论的主子还少了?”小蝶笑道,“不过,太子妃的侍女都像从无情道修炼出来的师太,连步子都一样长,总是板着个脸,之前在东宫住的时侯,太子妃身边那个嬷嬷可吓人了,一板一眼,我总被她教训,我可不想回去顶碗。”小蝶学着太子妃近侍们的仪态,把世宜郡主逗得笑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