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色住在湖心水榭,阁楼名为凌波阁。现在正值春日,柳色未青,带着几分掐尖嫩黄。
我从九曲桥穿过去,梳着花苞头的豆蔻少女,俏生生立在门边探出半个身子,朝我招手。
“许公子,我家小姐说你今日到访,我听着不信,特意侯着,倒真让小姐说准了。”
她脚步欢快,提着裙摆,衣衫翩迭,像一只蝴蝶转眼间就来到我面前,眼巴巴望着我。
我笑着揉着她的脑袋,从怀里摸出油纸包好的芙蓉糕递给她。
她眼睛瞬间弯成月牙,也不客气,当着我面就拆开油纸包吃起来。
脸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唇边沾着碎末,可爱的紧。
我没控制住手,朝着她腮边捏着一把。
她恨恨咬着糕点瞪着我:“许公子——!”
“啧啧,小草儿,吃着我给的糕点还瞪我,我可得收回来喽。”
我抬手就作要抢的姿势,她灵活跳开,伸手指着二层阁楼。
“许公子,小姐在上面等你,可别让她等急了。”
月无色喜静,她的丫鬟蔓草倒是个活泼的性子。
“我看你这馋嘴的丫头,不是想着我,是等着松月楼的芙蓉糕。”
她也不和我闹,拿着糕点坐在门槛上吃,我也没打算逗她,抬步上了凌波阁二楼。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天仙般的人物,虽然见过月无色多次,但每一次我还是会为她容颜惊叹。
她一身宽松的天青色儒裙,外罩玉青色薄烟纱,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用通色系玉簪挽起一小撮。
一张芙蓉面未施粉黛,眉色如黛、口若含朱,嘴角含着淡淡笑意。
纤纤玉手轻摇玉兰团扇,挽起薄纱下皓腕光洁如玉。
她清冷的像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虽在风月场,她身上气质不输任何世家大族教养的贵女。
一阵清风徐过,拂乱她的发丝,卷起桌案上的信纸,吹到了我脚下。
“你来了。”
她笑着从软榻上起身,纤细的腰肢像是春日柔韧的杨柳。
“是呢,我们月大美人倒是能称的上月半仙了,早早就让蔓草等侯了。”
我熟络接话,捡起地上飘落的纸张,笑着打趣。
“让我看看是谁的墨宝,能送到咱们月大美人的凌波阁来。”
月无色也不生气,扇面轻点书案上的一叠花笺:“不过是些儒生浅谈风月之言,你倒是好奇上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物,你且看去,莫要宣扬就好。”
我捏着手里薄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飘逸,笔走龙蛇,自成一番风骨。
也许以前读书时念古诗习惯了,跟着就念出来。
“琼花欲落月无色,春水方生凌波仙。”
我揶揄的看着月无色:“看来这位公子对月姑娘的推崇很高啊。”
我是不会写什么古诗的,但都是九年义务教育过来的,诗词解析什么的,读书时干的多了。
月无色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走过来一把抽出我手里的信笺压在书籍底下。
她语气里有几分揾怒:“词不对仗,要是写景我尚能高看他一眼,偏这般直白将我带入,真叫人不喜。
这就算了,他便生出些小心思,还不署名,想来是个心思深沉之人。”
“也许是忘记了。”
她不赞通的看着我:“就前段时间,也有个用相通招数的人。”
我嚅嚅唇,想说能写出那般字之人,想来也不是……但是想到那彩虹屁,我果断噤声。
漂亮美人说什么都对。
我拉着她坐到坐到圆凳上,正准备开口,她抢在我前面。
“你今日就要启程?”
明明是问句,眼神却是格外笃定。
我知道她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也不瞒她,我拍着背上的包袱,朝着她点头。
“是。”
她拉住我的手紧了紧,漂亮的眉眼间染上一抹愁绪。
“是因为摄政王,还是林相。”
她的问话仿佛一把大锤砸在我头顶,我告诉过她我是丞相家嫡女的身份。
可是这次传出绯闻的不是我哥和摄政王嘛!!!
她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背:“不用紧张,从你过去的言语中,我知道你想逃离丞相府,况且我又知晓你爱着男装。
林公子我是曾经见过的,状元游街,红衣白马风光霁月的探花郎,不知是京中多少闺秀的梦中情人,我也远远瞧了一眼,至今还记忆犹新。”
我心头一个激灵,略显狐疑看着她:“月大美人,你不会喜欢我哥吧!!!”
我心头快惊出猪叫声!林锦卿他凭什么。
月无色拿起团扇轻敲我额头,面上带着无奈:“我是觉着他那般性子,让不出给摄政王下药这般出格的事。”
“喔!”
我有些蔫哒哒的垂着脑袋:“原来我在月美人心里就是惯会干出格事的,我好伤心……呜呜呜……”
月无色娇嗔睨我一眼:“你不是出格,是想法比较……比较……嗯……古灵精怪。
行了,你不是准备跑路,再不走时间来不及了。”
说话间,她拉着我来到梳妆台前,打开妆梳从内层取出五千两银票递给我。
“认识这么久,让姐姐的也没有什么能帮你的,这点银钱算是我的心意。”
我将银票退还给她,我这人虽然没什么道德,还是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不该拿。
我可以心安理得骗谢渝银子,但是不能接受月无色的友情馈赠。
一千两对于谢渝来说,可能就是那么一两个月的月银。对他来说我就是缺德点,让他骂几句就行。
而对月无色,我要是真拿了她的银子,就和那种欺骗他人感情,拿钱就跑的穷书生有什么两样。
“你嫌我银子脏。”
月无色沉着脸,一把抽出手,一双清冷的凤眸直勾勾看着我,活像我说出什么不顺她心意的话就是罪大恶极。
看着她的面色我心间微颤,她很少露出这般表情。我赔罪似的给她倒上一杯清茶。
“不脏,是银子我都喜欢,更何况这是月姐姐靠自已双手挣来的,哪有什么脏不脏的。
我朝着她眨眼:“我只看到你对我的拳拳心意,但是我清楚,这世道女子活的艰难,你该多留些钱傍身,我有手有脚,你别忘了,我爹什么身份。
他可是奸臣,我要是逃跑,不得去他藏宝库洗劫一番。”
月无色面色稍微好了些,眼中还是掺杂些许狐疑。
我眼神快速朝着外面瞟着:“月姐姐,时间不早了,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说完话,我就跟身后有狗追一样快速跑下楼。
不跑不行,我真怕她给我硬塞银票。
身后传来她清冷的声音还夹着几分莫名情愫。
“此去经年,不知有无再见之日,山水有情,愿君珍重。”
我心头眼眶热热的,烫烫的,心头像是压着块石头,我转过头飞快看她一眼。
她朝着我的方向盈盈一拜,我迅速收回视线,昂首阔步向前。
友情、亲情都没有小命儿重要,我不想成为便宜爹被追责时侯的一缕孤魂。
古琴悠扬的声音响起,琴音先是清澈、明亮,逐渐变得沉闷不舍。
我心头梗着口气,不上也不下,要不我就不走了,反正到时侯死了我说不定还能回去。
“给你!”
刚走到门口,蔓草气呼呼将一截柳枝插到我衣领,我疑惑的看着她。
“你不是要走嘛!”
我从怀里摸出柳枝,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说不出道别的话。
“你怎么知道的。”
她小声嘟囔着:“小姐连《阳关三叠》都弹出来了。”
我了然的朝着上面看了一眼,半开着的窗沿能看得到月无色半张漂亮的脸,我的手死死攥着柳枝,头也不会跑开,心里酸酸涩涩的,我真怕忍不住哭出来。
月无色,算是我在古代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知心朋友。
我冲出凌波阁的后门,就在这不远处,一座比较破败的小院,就是我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