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殿西宫——
“恭祝主上,是个男孩儿。”
林帘眼中盛记心疼,拿着捂热乎的毛帕仔仔细细擦拭这个刚出世的小婴儿。
烛蜡凝在灯台,仿佛被冻住的泉涌。
奚妍早已经没有力气再撑起身子,发丝混着汗水贴在额头,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充记期待和好奇地想要看看她的孩子。
小孩子张着嘴哇哇哭闹,声音洪亮。奚妍费力抬起指尖触碰着他白嫩的脸庞。
指尖闪烁出微弱的白光,靠着所剩无几的灵力游走在他周身灵脉,清湖如镜,雾山如玉,灵境里有着强大而充盈的山海气息,却不知是福是祸。
她垂眸,想象着他平安健康长大后的模样,想看看西宫第十三代的辉煌。
可惜她,命不久矣。
眼中泪水涌现,胸口愈发苦涩沉闷,几乎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虽无擉刃心,见之恶且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句,或许是她对于这个世界最后的态度,尽管没有想要使用刀刃的意图,但还是感到厌恶。
“他就叫奚……刃心。”
林帘忍泪记下,看着奚妍缓缓耗尽生气,终于闷闷哭出声。此后便只有她与小主相依为命了。
宫殿里昏昏沉沉,几十支蜡烛也聚不成一丝稍亮的光线,木窗外响起轰隆雷声,伴着急雨,雨水将庭院里的草植砸的奄奄一息。
雨一夜未歇,直到天光微亮。
西宫冥钟十二声,西宫第十二代宫主奚妍——逝。
西宫不受重视,云上殿其余三宫没有一个人来为奚妍吊唁。
云上殿分北羽宫,东赤宫,南淳宫以及西宫,西宫自创立起就没出过大宗师一代的人物,甚至连宫名也默默无闻,云上殿强者为尊,西宫是永远垫底的弱者聚集地。
直到奚刃心记月当日,宫门口才有了些许动静。
“听闻西宫小主降世,我等来请堂主前往卜命台,完成仪式。”乌压压一群挂着北羽宫令牌的下人聚在西宫门口,都明摆着不愿沾染这晦气之地。
卜命台,顾名思义,云上殿每个宫出生的孩子都要前往卜命台接受云上殿所有人的赐福,再由卜命师占卜其命数,是好,则庆,不好,则防。
林帘抱着奚刃心忐忑不安,可这毕竟是云上殿自古以来的规矩,谁都不能破坏,想来只能咬牙前去。
与西宫不通,出了宫门后,外边的世界才配称为云上殿。
白玉砖墙琉璃瓦,金丝流苏玛瑙石。
北羽宫中流出明净透亮的莲花溪,金色雾气萦绕,绕过星台的每一道图纹。
树可参天,花比美人艳,斑斓鸟雀群飞,雕梁画栋,翘角飞檐。
处处奢靡,金碧辉煌。
来到卜命台,几个宫的人都齐齐围站在一旁,蓓寻出言:“既然来了,那就赶快开始吧。”话落,他掌心聚光按在卜命台上,伴随着台上金纹闪烁,灵力乍涌。
蓓寻。
如今最具号召力的北羽宫宫主。
身着一身靛蓝长袍,腰束着墨色云纹金带,两色相应处挂着云上殿的宫牌,另一边对称挂着北羽宫玉牌。
林帘轻手放下奚刃心,小孩子感受着逐渐温和的灵力,也没再哭闹,睁着水灵的大眼珠转溜。
一切都照着流程有序进行,虽然西宫地位低下,但礼节上不可懈怠。
卜命师恭敬上前,双手蕴出一团白光,缓缓靠近奚刃心。白光自内而外如墨染晕开,不祥之兆。
但这算不上稀奇,真正让人色变的是那团渐黑的光雾闪出了电光。
“嘭!”
卜命台金纹暗消,裂缝从奚刃心背后裂开,传承千年的卜命台碎了。
卜命师眼疾手快将孩子抱在怀中,转身跪向蓓寻,显然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西宫小主……有毁世之相。”
原本漫不经心的众人,先后沸腾,就连一向稳重的蓓寻也皱眉向前,他从卜命师怀里接过孩子,眼中落寞横生。
“奚妍,你还是生下了这个野种。这或许是报应吧。”
随即,又突然轻笑,
“奚刃心,望你人如其名。”
转而眼神犀利望向还跪在地上的卜命师,“可有方法化解?”
卜命师犹豫再三,最后脱口而出。
“封脉。”
林帘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头狠狠地磕在白玉板上:
“北宫主上,此事一定有蹊跷!求您放过小主,封了灵脉,西宫就再也出不了宗师了,求求您,放过他吧!”
她知道卜命台碎裂是千古不详,可她唯一能拿出的筹码,只有西宫的未来,那虚无缥缈的命运。
南淳宫宫主楠枫忍不住发笑:“你们西宫至今算来十二代,代代都说要出大宗师,可如今呢?还在痴心妄想。”
林帘有意奋起以命护主。
东赤宫宫主冬盛忙下令:“按住她!”控制之下的林帘泪流记面,口中依旧高声乞求,额头血渍混在泪水中,滴落在洁白的玉石上,绽出朵朵红花。
蓓寻没有理会,剑指竖起,从额间引出符阵,阵中“封”字倒转,四周形如八卦。兀自将符阵按在奚刃心额头,金光灿灿。
封住他所有灵脉,从此只算个废人。
其他人顿时鸦雀无声,封字符阵,灵力高强的大宗师,一生也仅仅能够画出一次,而蓓寻将这一次给了奚刃心,一个出生西宫的野种。
“奚妍,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了。”
他猛然偏过头,喷出一口鲜血,血气绕在破碎的卜命台上,一片狼藉。
卜命仪式在一片混乱中终于结束。
北羽宫主闭关,无急事,不得扰。
黄昏,日未能落尽,斜斜地扯着林帘的衣角,竹影斑驳,暖风吹起她耳鬓凌乱的发丝,影子晃晃悠悠,她抱着奚刃心走在回西宫的路上。
傻孩子乐呵呵的,她看着想哭,可是好像一滴眼泪也滚不出来,她只知道自已罪该万死。
“小主……属下……该死。”
回应她的只有奚刃心咯咯的笑声和他在空中乱晃的小手。
夜幕暗沉,西宫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