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皇宫外已经络绎不绝。
贾政战战兢兢地等候在泰和殿外。
他昨天晚上一夜未眠,一直在想一件事,陛下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女儿回去
自从季林投降瓦剌的消息传出,贾府上下就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因为整个神京都知道,季林是他们贾家未来的姑爷。
好在,担惊受怕了几天后,永熙帝也没有对贾家降下什么责罚,只是将原本定下婚约的贾探春,点为了代公主前去和亲的人选而已。
只是牺牲一个女儿,就保全了阖府上下的安危,贾政心中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整个贾府,包括他,都对这笔划算的生意满意至极。
可就在昨夜,入宫的探春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就被原路送回了贾府。跟着她来的,还有带着陛下口谕的戴公公。
戴权一脸肃穆地叮嘱他,探春和亲一事绝不能再提,若有人泄露出去,整个贾府都逃不了干系。
这让贾政犯了疑惑,莫不是探春触怒了皇帝
正想着,一阵冷风吹来,贾政打了个寒战,他回想着戴权那警告的眼神,心中忐忑不安。
贾大人,可要小心风寒！
贾政忙回过头去,就见一位官员笑脸盈盈地朝这边走来。
来人是那位独自从瓦剌逃回的莫云,永熙帝为了嘉奖他奏明真相,将他安排到了兵部司郎中的位置。
这些天,多有人称颂莫云孤身返京,没有辱没文人的风骨,口口相传之下,他一时便也成了朝中红人。
想是少穿了衣服,多谢莫大人关心了。
贾政连忙拱拱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可得多穿些,这冬天,可不好过。
贾政被这话惊了一跳,莫云却勾起了笑：贾大人,我可是听说……陛下今日要议瓦剌的战事啊。
哐铛！
贾政手里的朝笏掉落地面,发出一阵响声,他忙弯腰去捡,心中却已经惊涛骇浪。
莫大人,贾某不懂战事——
不懂呵……
却见莫云冷笑一声,打断了贾政没说完的话：贾大人不懂,您的那位贵婿——可懂得很啊！
这一句话,直把贾政骇了个半死,他一夜未眠,就是担忧永熙帝因季林之事迁怒贾府,如今莫云一语点破,贾政顿觉一阵惊羞,脑后发烫,竟直直向后倒去。
贾兄！
正此时,却又有一位官员从后面扶住了贾政,是才从外省回京不久的保龄侯。
保龄侯皱着眉头,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莫云：泰和殿前,是你放肆的地方吗
莫云面上一红,却不好发作,只赔了几声不是,就拂袖而去了。
这些都被戴权看在眼里。
陛下,工部员外郎贾政在殿外昏倒,正由保龄侯史鼐搀扶着。
哼,他们倒是亲热！
永熙帝眯着眼睛,看着这副勋贵相护的场面,摆摆手说道：时候到了,宣他们进来吧。
戴权带着人开了殿门,百官便鱼贯而入,那些昔日与季林交好的官员,面上皆不大好看。
前些日子,瓦剌起兵打了大同,朕拨出三万大军前去大同平乱,却吃了个结结实实的败仗。诸位,议一下吧。
永熙帝一语言罢,正任着兵部尚书的张伯礼便上前一步：陛下,瓦剌一战,另有隐情,臣请让此战的随行监军莫云细述。
永熙帝点点头,将目光移向莫云,莫云便拱手抱拳,应道：
陛下,臣请尽言之。
言！
莫云清了清嗓子：
此战主帅季子木,年不过二十,却能领兵万数,自然少年志满。交战之时,瓦剌稍有颓势,他便穷追不舍。
说到这里,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曾劝过季子木,切勿贪功冒进,他却对此置若罔闻,一味北上,最终……中了瓦剌也先的埋伏。
朝堂鸦雀无声,贾政的脸侧,一滴冷汗流过,他却毫无察觉。
继续说。
永熙帝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有些玩味地询问：中了埋伏之后,季子木都做了什么
陛下,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皆习圣人之道,崇尚风骨。臣以为,若将主帅换作这里任何一人,定然会在遇伏之后,报以一死了之。然季林此人,少年轻狂,却选择了毁节求生,他……带着三万兵马,降了瓦剌也先！
莫云念及痛处,涕泗横流：
陛下,若臣那日未留守后方,又怎会放任季林行此苟且之事！
臣有罪,请陛下治臣死罪！
好！
永熙帝听得澎湃,当即拍案而起,正色道：那朕便治你死罪！
谢陛下——
这本是一招以退为进,莫云习惯性地跪谢起来,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永熙帝的话,一时僵在了原地。
治……治死罪
剧本不是这样的啊！
自古以来,这种臣子主动请罪的经典剧情,不都是皇帝出言驳回,并褒奖一番,最后再给自己升官的吗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真给自己求了一条死罪呢
陛下,请三思。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张伯礼：莫云带回季子木投降的消息,虽对瓦剌之败亦有责任,却也算得上赤胆忠心,还望陛下思量。
永熙帝没有回话,朝堂众人便也不敢作声,莫云跪在地上,膝盖硌得生疼,却也不敢出半点声响。
若你所言为真,自然值得嘉奖。不过,朕听到的消息,怎么有些不大一样——
永熙帝背着手,默然地盯着莫云：戴权,取大同的军报来,让诸位好好看看！
戴权道一声是,便回身取了昨夜那封军报来,地上的莫云瞥见军报,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瓦剌也先告诉过他,季林全军已被他尽数解决,莫云这才敢回到神京玩这一手偷梁换柱,可如今这封所谓的军报,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永熙帝今日一反往常的态度,莫云的心里忐忑起来。
莫非,季林那家伙回来了
不,不可能。
仅仅带着几百残兵,还在草原上被瓦剌人包围,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莫云的脑袋微微颤动,他竭力控制着恐惧感,却听见兵部尚书惊呼一声：
陛下,这、这是季将军的急报
不可能！
莫云的瞳孔瞬间紧缩,冷汗从两颊滚滚而下,他拼命地摇着头,喊道：
季林……季林已经降了瓦剌,这是计谋！对,这是计谋！
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莫云跪在地上向永熙帝爬去,像一条狗。
陛下,这是瓦剌的计谋,他要蒙骗陛下！
够了！
永熙帝厉声呵斥,他一声令下：戴权,传季林进殿！朕要看他们当面对峙！
轰！
一道炸雷在百官脑中炸开,季林,竟然真的回来了
戴权应了一声,与两个小太监出了泰和殿,片刻后,一道声音在殿外响起。
陛下,臣请剑履上殿。
正是季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