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
此刻的贾府热闹非凡,王熙凤忙前忙后,伺候着正和贾母说话的南安太妃。
老太妃说得兴起,眼睛不时往里屋里望去,里面正是那位被皇上亲点去和亲的三姑娘。
三姑娘,给。
侍书刚要把胭脂递给探春,就被一边的管教嬷嬷夺过。
她剜了侍书一眼:
今后没什么三姑娘,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得叫声殿下!再出差错,有的是人来替你!
她记性差,还请嬷嬷包涵。
探春替自己的丫鬟赔了不是,她接过嬷嬷手里的胭脂,再看向铜镜时,忽地有些恍惚。
哪个姑娘都想过自己出嫁的模样,她也不例外。
只是,如今这幅红妆,却没法再给他看了。
殿下,时辰到了。
管教嬷嬷轻声唤着,探春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用手中的簪子挽起头发,笑着回道:
咱们走吧。
才出了门,南安太妃就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那模样,比一旁的贾母还要殷切几分。
好姑娘,这模样没得叫人疼。
南安太妃牵起探春的手来,二人正说着话,就有下人来向王熙凤耳语了几句。
王熙凤便笑着来说:是宫里的戴公公来了。
贾母听了这话,眼里立时淌出几滴泪来,她不出声,只背过身去抹泪。
探春怕被老太太勾出泪来,忙撇过头去,没说一句话,就跟着两位宫里的嬷嬷出了门。
戴权正带着几名太监在外面打着灯,见探春出来,他便笑道:
姑娘别嫌这阵仗小,过些天才是正日子呢。
因为这等狸猫换太子的事有损皇家威严,所以不但时候选得晚,戴权也只带了一乘轿子和几个小太监。
探春没说什么,她由着嬷嬷馋着上了轿,掀开帘子一角,又看了眼这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眼角淌下一行泪,探春忙放下帘子,再打开时,便只能看见满目朱墙。
姑娘,到了。
戴权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引着探春往一处门里走去。
时候晚了,咱们且从这后左门入宫。放心,到了正日子,咱从神武门出,可气派着呢。
多谢戴公公了。
探春第一次来这森严之地,自然有些紧张,她牵住在一旁发抖的侍书,摸了摸头上的那根簪子,这才稍安定些。
到了乾宁宫前,戴权向那两个嬷嬷使个眼色,便先一步去见永熙帝。
陛下,贾家那丫头到了。
带进来吧。
下一刻,探春便跟在两个嬷嬷身后而来。
民女贾探春,拜见陛下。
永熙帝却摇了摇头:
你不是什么民女,你是朕的女儿。
探春听得一惊,却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代替皇家公主前去和亲,不正是皇帝女儿的身份吗
陛下是万金之躯,民女又怎会是您的女儿呢
听到这话,永熙帝皱起眉头,端详起这个大胆的女子。
他的语气有些冷冽:
你是在怨朕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而是选你去和亲吗
民女不敢。
探春的手心有些发热,在这位万人之上的至尊面前,每说一句话都格外艰难,她深吸了口气:
子木吃了败仗,至今生死未卜,我虽然尚未过门,却也是他名分上的妻子,为他受过,民女心甘情愿。
不够!不够!永熙帝突然怒喝一声,他的过错,不是你能补得上的!
见他气得发抖,戴权忙上前安抚,却被永熙帝一把甩开。
朕是如何对他的给他加官进爵、赏金赐田、还拜他为大将军!就连你们的婚期,都是朕亲口敲定的!
永熙帝紧紧握着拳头,双眼深幽:
可他是怎么回报朕的不到三个月,就带着朕的三万兵马,跑去投降了瓦剌!
陛下!
探春也不再低眉顺耳,不待众人阻拦,她站起身,动作极快地从脑后拔出那根簪子,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君臣之间,本该一心,子木秉性如何,您还不如我一介女子清楚吗
戴权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永熙帝却拦住他,带着杀意逼视着探春:你说什么
民女,请陛下收回方才说的话!
探春丝毫不惧,她手上的力又重了几分,一滴鲜血顺着脖颈而下,与探春身上的红衣融在一起。
子木,是为战事而死,若陛下一味听信谗言,为他扣上降将的名声,民女也不惜一死!
好啊!朕现在就赐你一死!
永熙帝已经怒火中烧,他怒视着这个胆敢忤逆自己的女子,气得手指发颤。
其实,他又怎会只以逃回的监军莫云的一面之词,就认定季林已降
只是,如果季林真的战败了,那么连不败将军都无法匹敌的瓦剌也先,他又该如何应对
南边的惨败才刚刚结束不久,再吃下一场败仗,天下人又该怎么看他
季林,不能败,只能降!
永熙帝的目光冷得骇人,他瞥了眼跪在一旁的戴权,当即就要下令。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宫门外忽然响起急迫的喊声,永熙帝一下站起身来,他向戴权喊道快去!,戴权便急忙出宫去迎。
是、是大同来的急报!
戴权已经顾不上礼节了,他拿着从使者手里接过的急报,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永熙帝面前。
大同快拿给朕!
永熙帝听了这话,急得一把伸手夺过,他把眼睛贴在这封急报上,像是要把它看个窟窿。
半晌,他有些疲惫地坐回了龙椅,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戴权,你说……朕到底该相信谁呢
陛下是天下共主,没人骗得了您。
尽是些废话。
永熙帝揉了揉眉头,笑骂了一句,又说:
把这姑娘送回去吧,告诉贾家的人,今日之事,都给朕烂在肚子里。
戴权一听这话,心中便了然了。大同正是瓦剌也先首攻的地方,从那里送来的急报,自然与季林脱不了关系。
而永熙帝的反应,更是印证了这一点,他想隐瞒贾探春今日进宫的消息,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想让季林知道。
季林,并未投降瓦剌!
念此,他便使个眼色,带着几人出了宫,君臣二人不言而喻,却把正剑拔弩张的探春弄得措手不及。
她本是抱着必死之心来为季林正名的,可进行到一半,永熙帝却像变了个人似的,非但不恼了,还要把她送回贾府,这算什么
探春默默放下了手中沾着血的簪子,戴权赶忙招呼起那随行的嬷嬷:
快好生包扎!姑奶奶,你可有不得闪失啊!
片刻,戴权便从贾府回来,他马不停蹄地进了乾宁宫,永熙帝果然还在。
陛下,贾府那边,该处理的都处理过了。
永熙帝正看着折子,听了戴权的话,他点点头道:
宫里出去的那几个人,也一并处理了吧。
是。
戴权应了一声,又走到永熙帝跟前,小声说着:
陛下,今儿来的那道军报,太上皇那里来人问了。
永熙帝批着折子的手一顿,他皱起眉头,像是赌气般摔下毛笔:
你去吧,朕知道了。
戴权赶忙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