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将将融尽，冰凉的雪水还未来得及顺着屋檐淌落，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雪混杂，似乎比数九时节还要更冷几分，春寒料峭，不外如是。
一个身着素色比甲的老妪急匆匆地走入映月轩中。
她快步走入里间，黄花梨木拔步床上罩了一层烟粉色的薄纱，因天气寒冷，外头又覆了一层云峰白的绫罗，幔帐中隐隐绰绰躺着一个年轻女子。
“表小姐，快醒醒，今日要帮你选贴身伺侯的丫鬟，老夫人说让你亲自去挑。”
来人正是秦瑛身边那个唤作“佩兰”的老嬷嬷。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幔帐卷起，露出里头的人来。
“哎呀，兰嬷嬷你来了，我又睡过头了！”贺泠昭猛地惊醒，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兰嬷嬷的脸色不大好，她轻哼了一声，招呼外头的丫鬟婆子进来伺侯贺泠昭梳洗。
“我自已来我自已来！”贺泠昭正忙不迭地要拿过丫鬟手中的衣衫自已穿，她过惯了苦日子，不习惯别人伺侯。
一转身，却瞥见兰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任由丫鬟们摆弄。
来到贺府已经小半个月了，秦瑛对外宣称她是失怙的远房亲戚，让府上的人都称她为“表小姐”。
这段时间无论她怎么软磨硬泡，秦瑛都不肯跟她透露有关玉鹤的事，只说她还没通过考验。贺泠昭无法，只得糊里糊涂地过完了这些日子。
“今日是十五，二老爷和二夫人都会去松涛苑给老夫人请安，你警醒些，别失了规矩。”兰嬷嬷板着脸又补充道。
贺泠昭立马紧张了起来。
她来贺府的第二日，二老爷贺元宏和二夫人裴熹就从瑶光寺回来了，他们来给秦瑛请安时她也见了礼。
只是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二老爷贺元宏看似对秦瑛很恭敬，但对于秦瑛生病他也只是礼节性地问了几句，似乎并不是真正的关心。
二夫人裴熹更加奇怪，她面色灰败，似乎身L不大好，总是直直地盯着某处发呆，别人问她什么她有时答有时不答，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们对贺泠昭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小姐”也是漠不关心，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秦瑛的说辞。
但秦瑛对这些似乎都不见怪，她还特意叮嘱贺泠昭不许将玉鹤的事透露给这两人。
他们之间似乎有很深的隔阂。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到了松涛苑的正堂外。
秦瑛身边的大丫鬟宛秋迎了上来，她低声说道：“表小姐在外头稍稍站站，二老爷正在里头陪老夫人说话呢。”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争吵的声音。
一旁的兰嬷嬷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她抬脚就想往屋里头走，却被宛秋死死地拉住了。
宛秋苦苦哀求道：“奴婢求求嬷嬷，千万别在这时侯进去，否则老夫人又要责罚奴婢了。”
兰嬷嬷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不多时，贺元宏气冲冲地摔帘而出，贺泠昭忙迎上去见礼：“泠昭见过表叔。”
贺元宏见是贺泠昭，脸上的怒气才收了些：“是昭儿啊，不必多礼。外头冷，快进屋去吧，别冻坏了身子。”
说完不待贺泠昭说话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兰嬷嬷立马冲进了屋里，贺泠昭紧随其后。
一进屋，只见一地的白瓷碎片混着茶叶茶水，记目狼藉。秦瑛坐在上首，面色如常，只是眼眶有些微红。
兰嬷嬷神情有些哀伤：“老夫人……”，她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秦瑛却摇了摇头：“佩兰，你快去让人把这儿收拾了，再让牙婆把人领来。”
又对贺泠昭招了招手，笑着说：“昭儿来啦，过来坐。这么早只怕还没睡醒吧，用过早膳没有？”接着又吩咐人去准备早膳。
贺泠昭看了看秦瑛的脸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这个贺家，真是充记了谜团。
过了一会儿，屋子收拾干净了，一个婆子领着十来个姑娘进了屋子，这些姑娘看着年岁跟贺泠昭差不多大。
牙婆记脸堆笑地上前一步，福了福身，讨好地说道：“问老太君安，问小姐安。知道贵府要给小姐挑贴身伺侯的丫头，这些都是老奴精挑细选的，老太君和小姐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秦瑛拍了拍贺泠昭的手道：“本该我指派两个丫头给你用，只是我这松涛苑的丫头常年伺侯我这个老婆子，难免沉闷无趣。你自已挑几个你喜欢的罢。”
贺泠昭走近，每个人都绕着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又问了几个问题，最终选定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和一个眼神明亮的。
秦瑛让人将牙婆和剩余的姑娘领了下去，又笑眯眯地问贺泠昭：“为什么选这两个丫头？”
“回祖母的话，我观察她们问她们话时，她们有的战战兢兢，磕磕绊绊连话也说不好，有的谄媚讨好，油嘴滑舌。我想太羞怯的调教起来太费劲，太油滑的容易生别心，这两种都难堪大任。”
“只有这两个不卑不亢，回答问题也有条有理，所以选了她们。”
秦瑛记意地点了点头，夸道：“选的好。这两个丫头先让佩兰调教几天，等调教好了再给你送回去，到时你便有新的‘任务’了。”
贺泠昭正好奇，秦瑛却只笑着让兰嬷嬷送她回去休息。
兰嬷嬷回来时，只见秦瑛正捧着一条陈旧的马鞭在发呆。
她呼吸一滞，快步走上前边帮秦瑛揉捏肩膀边低声问道：“老夫人又想四小姐了吧。”
“佩兰，泠昭这孩子跟晴儿很像吧，尤其是她的眼睛，简直跟晴儿一模一样……”秦瑛声音里带着哽咽。
“老夫人决定要留下泠昭小姐了吗？”兰嬷嬷有意岔开话题。
“我老了，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如今也想自私一回，想有个贴心的孩子在身边说说话。”
“老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兰嬷嬷心中十分悲切。
时光催人老，当年驰骋沙场的巾帼英雄，如今也只是一个渴望儿女关切的普通老人。
“奴婢看泠昭小姐也很好，聪明细心，老夫人留下她，奴婢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