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人沉默了许久，贺泠昭内心有些忐忑。
她如此大胆，一则是出于对秦将军的孺慕之情，二则是希望能让秦将军重忆往日旧情，尽心尽力地帮她找爷爷。
一双手搀住了她的臂膀将她从地上扶起，眼前的老妇人虽面带病态，但眼中却闪烁着灼灼光辉。
秦瑛亲昵地牵着贺泠昭的手，一通在贵妃榻上落座。
“你很聪明，也很细心，我已经许多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上次与贺记见面，也已相隔十多年了。你将事情经过细细地说与我听。”秦瑛微微颤抖着手抚了抚贺家军旗，又拿起玉鹤仔细打量。
贺泠昭隐去了季融寻这一部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秦瑛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爷爷下落不明应该也与这玉鹤有关，秦将军，求您救救爷爷，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贺泠昭说着又要跪下，却被秦瑛一把按住。
“泠昭，你先别急。贺记是我一通出生入死的兄弟，又多次在战场上救我夫君性命，于公于私，他有难，即使你不求，我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只是，这玉鹤我确实从未见过，从前与贺记往来的书信里，他也从未提过相关的只字片语。”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贺泠昭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秦将军说她没见过这玉鹤？难道她找错了人，爷爷说的不是这个贺家？
秦瑛见她脸色仓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
“你先听我说，我与贺记虽离开军中多年，但依然有很多未了的事。这枚玉鹤他拼死也要让你转交，一定是干系重大。”
“他应该是刚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但还没来得及告诉其他人就发生了变故。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他失踪之前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有什么异常之处？”
异常之处？
在她的记忆里，爷爷一个人住在山顶，独来独往，几乎没见过他与别人说话，她是一次挖野菜时误打误撞碰见，才知道山上原来还住了一个人。
他时常外出采药草，有时甚至几天几夜才回来。她能认得一些药草就是他教的。
事发前的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外出采药归家，不过这次他还带回来了一枚赤色玉鹤和一封信，那信纸上用泥金绘制了许多芙蓉花纹，很是特别，她印象极深。
爷爷看完了信，不知为何又喜又悲，然后他让她收拾行囊，她问要去什么地方，他只说要带她去瑾溪镇吃余阿婆的旋煎。
“瑾溪镇？！”秦瑛听到这几个字突然面色大变，“难道……”
她的手蓦然收紧，抓得贺泠昭生疼。
“秦将军，瑾溪镇是什么地方？难道爷爷会在那里吗？”
秦瑛却没有回答她，她呆呆地望着燃烧的银丝炭，眼神涣散，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秦将军，如果您知道些什么，求您全都告诉我……”
“泠昭，你爷爷没有跟你说过他回幽岷郡的故事吧，他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什么一个人住在山上吧。”
秦瑛突然问道。
“爷爷说是因为他相貌骇人，别人常常在背后议论，他觉得厌烦，所以……”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家人去哪了？”
贺泠昭蓦地止住。
每年的八月初七，爷爷都会悄悄带上香火纸钱去贺家村，他有意避开她，似乎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她也曾经想过问他，他的家人去哪了，但直觉告诉她，她不该问。
“贺记本是幽岷郡贺家村人士，而立之年抛下全家老小，追随贺家平定天下，这一去就是二十余年。凭他立下的战功，虽不至于封侯拜相，但加官进爵是在所难免，何至于沦落为一个孤苦伶仃的村夫。”
秦瑛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哀惋。
“当年江山安定后，先帝论功行赏，本欲加封他为昭毅将军，永居京城，安富尊荣，鼓腹含哺。贺记本也十分欢喜，回贺家村想接一家人到京城团聚，谁能想到，迎接他的却是惊天噩耗。”
“贺记回到家中，等待他的不是天伦之乐，而是记屋子血肉横飞的惨状。”
“当年，贺记奉命领兵围剿海州的一支叛党，这场仗虽然打赢了，但有仍有余孽未清，他们见大势已去难以回天，便决定报复镇压他们的将士，首当其冲的便是贺记。”
“贺记全家上下七口全被叛党余孽残忍杀害，那些畜生，就连他刚出生的孙女都没放过。”
贺泠昭震惊之余，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
身为爷爷的贺记，在她命悬一线之际救她，教她读书识字，对她关怀备至；身为将士的贺记，斩敌无数，更是不知保护了多少平民百姓。这样的人，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后来贺记找到了杀害他全家的凶手，报了仇，也拒绝了先帝所有的封赏，自此卸甲归田，守着那个已不复存在的家。”
秦瑛双眼含泪，怜爱地摸了摸贺泠昭的脸。
“你与贺记之间能有这样的渊源，大概是上天也不忍心看他孤苦伶仃。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的亲人，你不能再有事。”
“你是个好孩子，把玉鹤送到这里就已经不负他的嘱托了，剩下的事你不要再问，我会找一户好人家照顾你。”
“秦将军，求您让我跟您一起调查此事！爷爷待我不薄，我怎能对他不闻不问自已去过逍遥的日子！”
贺泠昭挣脱了秦瑛的手，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你还不明白吗，此事危险重重，贺记已经出事，我怎能再让你身陷险境！”秦瑛气得激烈地咳嗽起来。
可无论她怎么说，贺泠昭都一直跪地磕头，坚持要继续调查。
屋外突然传来那名老妇人的声音：“老夫人可还安好？需不需要奴婢进来看看？”
“我没事，不用进来。”
秦瑛看着地上那个倔强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我拗不过你。你可以留下，但是能不能参与此事还有待考量。”
贺泠昭终于松了口气，只要愿意留下她，一切就都有转机。
“你起来吧，以后也不要再叫我‘秦将军’，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妇人，就叫我‘祖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