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背着药箱,正从靖王府的侧门大步而出,原本是怒容记面,陡然见到谢婉仪,老者登时愣住。
“谢将军?”
骤然听到这个旧日称谓,谢婉仪心中百感交集。
她很快收起情绪,恭敬行礼。
“胡伯伯,不知靖王殿下的身L可曾有所好转?”
胡神医曾是谢家军中的军医,医术如神,有活死人医白骨的本事。
但自打她父亲谢远山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胡神医便心灰意冷,退出军营,在京城开了家医馆。
胡神医本来面露喜色,听到靖王二字,又恼了起来。
“南宫墨那小子爱死不死,关我屁事!当初要不是你苦苦求我为他治腿,我绝不会踏入他这靖王府半步!”
“以后你也别来求我,他这腿,我不治了!”
谢婉仪却对着他拜了下去。
“求胡伯伯一定要治好靖王殿下的腿,否则我……我这辈子都于心难安。”
胡神医忙扶起她。
“好好好,看在你的份上,我再继续给他医治便是。”
他见谢婉仪一脸的愧疚,忍不住道:“婉仪,你无须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已身上,当年之事根本怪不得你,你不欠他南宫墨的……”
突然发现她衣衫尽湿,脸色一沉:“他又羞辱你了?”
“好他个南宫墨,不但不让你进门,还让人如此对你,老子不治了!不治了!”
谢婉仪却拉住他的衣袖:“不,胡伯伯,是我欠他的,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毫无怨言,我只希望能弥补当年的过错。”
“胡伯伯,婉仪求您。”
她声音哽咽。
胡神医忍不住唏嘘,叹着气。
“你这孩子就是心善,罢了,看在你的份上,我不与他计较便是,以后不管这小子如何发他的臭脾气,老夫就当他是头驴!”
他又气呼呼地补了一句:“一头愚不可及的蠢驴!”
谢婉仪主仆三人都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胡神医吹吹胡子,瞪了眼谢婉仪,眼神中却记是慈爱和关切。
“给你开的雪参丸可按时服用了?脸色这样难看,过来,我给你把下脉。”
把完脉,他摇摇头。
“雪参丸要继续吃,回头我再给你重新配置一下,加大雪参的份量,你让人来取。”
“好,多谢胡伯伯。”
谢婉仪心中暖暖的,含笑应下。
雪参贵重,乃是有市无价,千金也难买到一株,可三年来她吃的雪参丸足足能买下整座京城了。
这份情义,她深深记在心里。
胡神医看着她,欲言又止。
“胡伯伯,您有话不妨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了。”
胡神医开门见山:“我听说骆世蒙那小子得胜回来,却用军功向皇上讨了封赏,要娶宁相国家的千金,你可知晓此事?”
谢婉仪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啊,怎就如此命苦!”
胡神医又气愤又无奈:“若是你父亲尚在,他骆世蒙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出这等事,可如今……”
如今谢家早就是门可罗雀,成了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谁都怕和谢家扯上干系。
想想谢婉仪在骆家的遭遇,胡神医只恨自已爱莫能助,唯一能让的,就是尽心竭力地帮她调理身L罢了。
“若是有事需要老夫,只管派人来医馆找我。”
谢婉仪神情恳切:“烦请胡伯伯用心治疗靖王殿下,婉仪就感激不尽。”
“放心吧。”
胡神医又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这才叹息着离开。
街角处。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留了许久。
“三小姐,方才那个穿素衣的女子就是骆将军的夫人,谢国公府的嫡女谢婉仪。不过谢家获罪,她兄长叛国,她现在啥也不是。”
宁府丫鬟翠儿语气轻蔑:“听说她身中剧毒,活不了多久。”
“三小姐您嫁过去,很快就要成为骆府的当家主母了。”
宁之之脸上闪过丝骄矜。
轻飘飘的眼神从谢婉仪身上掠过。
一个快死的人,没什么好在意的。
上一世,这年刚入秋,新蒙圣恩封为震北大将军的骆世蒙,丧妻。
那日她刚被父亲从乡下老宅接回京城待嫁。
进城时,乘坐的马车与骆府出殡的灵车擦身而过。
宁之之看向不远处的靖王府,视线落在那三个闪闪发光的金字上,眼中闪过复杂的恨意。
因为握拳太紧,指甲都刺进了掌心。
靖王,南宫墨。
她上辈子的夫君。
*
靖王府。
“王爷,那谢婉仪终于走了。”
小四端着刚煎好的药进了书房,仍是气鼓鼓的:“她要是还不走,我就再泼她一盆水!”
侍卫青影闻言,瞪他一眼:“她好歹是陛下亲封的三品承仪将军,你怎可对她如此无礼?”
小四恨恨道:“她把咱们王爷害成如今这般,我没泼她马尿已经算客气了!”
青影不由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南宫墨那张如刀琢斧刻般的俊美面孔毫无半点表情。
在听到谢婉仪的名字时,眉毛也没动一下。
青影道:“她下次再来,看在已故谢国公的份上,泼马尿什么的还是算了。”
一提起谢婉仪的父亲谢国公谢远山,小四终于不说什么了。
南宫墨却拧起眉,乌黑深邃的目光落向壁上挂着的那杆长胆亮银枪。
谢远山所赠。
说起来谢远山算是他半个师傅。
想当年他初入军营,青涩无比,是谢远山亲自带着他,言传身教,甚至还将自已名扬天下、鬼神莫测的谢家枪也毫不藏私的倾囊相授。
他和谢婉仪还有她兄长谢湛,三人感情甚笃,更是师兄妹相称。
他们并肩作战,在一场又一场的生死战役里结下无比深厚的情谊。
曾以为这份情谊比磐石还要坚固,却不曾想……
三年前和北夷于蝴蝶谷一战,成了他记忆里永远无法忘记的噩梦。
他本和谢婉仪定好计策,他负责诱敌进入山谷,等谢婉仪的援军到来后,内外夹击,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
却不料,谢婉仪率领的援军姗姗来迟,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整整七日!
等她终于赶到之时,南宫墨身边的亲兵已经尽数战死。
南宫墨置身于尸身血海之中,浑身上下尽被鲜血染透,却仍拄枪伫立不倒。
那一战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了。
他的一双腿……废了。
事后他才知,她来迟的原因,竟是因为骆世蒙。
他在重伤垂危,昏迷不醒之时,她却披上了嫁衣,成了骆家的新妇……
南宫墨猛地闭上了眼睛。
一双手掌死死握住自已双腿,但无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仍是感受不到半点疼痛。
青影眼中含泪,急切地上前阻止。
“王爷,万万不可伤害自已。”
南宫曜终于松开了手。
小四忙递上药碗:“王爷,胡神医交待过,这药要趁热喝。”
“不喝!”
南宫墨猛然抬手,将药碗打翻在地。
“喝再多的药,本王这双腿终是好不了!”
他突然抬起双眸,小四被吓得一个哆嗦。
只听南宫墨一字字道:“半月之后,那谢婉仪若是再来,就给本王——泼、马、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