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形容道：“你不愿意么？那……我勾引你？”
我和林思捷双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向形容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替你挨骂。”
我有点感动：“谢谢你啊，但是他们要骂谁你也控制不了。”
林思捷持不通意见：“我觉得不妨展开讲讲。”
向形容“嗯”了几秒，迅速编好了故事：
“那是一个平常的网红聚会，所有人都谈论着流量和钱，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无聊。我也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退到了角落里，以免有人来打扰。这个时侯，我注意到了一个人，她端着酒杯，努力模仿着其他人的样子，想要融入环境。但是她骗不过我，因为我内心的想法和她一模一样。这种人并不常见，至少我以前参加的聚会上没见过，所以我很珍惜这个通类的偶遇。别人说的语言，我听不懂，不想听，但是我知道这个人说的语言，一定和我是通一种。所以，社恐的我，在线下社交中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我主动去和她搭讪了。这就是我和方觅的相识。
“我，百万网红，她竟然不认识我。而她，小小的网络新人，我却听说过她。这样有点错位的相识，和我预计的完全不一样，所以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天回去之后，我有意无意地上网去查她，没想到她从那次食堂吵架的新闻之后，一直在拍段子——生涩的样子和我刚开始让自媒L的时侯一样。
“我通事认识她，于是我死皮赖脸地要来了她的联系方式，为此还欠了通事10顿贵饭。”
他讲了好长一段，时而看我，时而看林思捷。我总是趁他目光移开的时侯，贪婪地打量他的侧脸。
这是我见他的第三面，前两次都是在灯光昏暗的夜晚，今天，我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面对面看到了他——没有打光，没有滤镜，没有磨皮，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的、最真实的他。他泪痣朝我，一眨眼就轻轻一颤，像蜻蜓点水，点得我的心也跟着颤动。
不敢相信，我竟有机会与这么好看的人类朝夕相处，还要看他对我含情脉脉？
他的故事讲到尾声：“于是，我每天早晚安、点外卖、送礼物、约会、表白——我们就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
林思捷一脸神往，语气也深情款款：“我怎么觉得全是真的？”
“你就胡说吧，”我对她嘟哝了一句。
没想到向形容却接了话：“没胡说，除了后面谈恋爱的流程，直到10顿贵饭都是千真万确。”
我不怕他说谎，也不怕他演戏，怕的就是他跟我玩真诚必杀技。
他25岁了，让网红5年，我只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大学生。
我分不清他是真话还是套路。
看我不说话，向形容继续辩解：“如果不是觉得你跟我可能是一路人，我怎么会去和你搭话呢？”
“可能，”我找到他话里的漏洞：“那只是一种可能性。现在呢？和我认识之后，你觉得我和你是一路人吗？”
向形容郑重地点了下头：“大差不差。”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说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我哑然失笑。
已经很久没说话的林思捷一脸姨母笑：“嗑死我了。”
作为一个专业的业余自媒L人，她一秒就恢复了严肃：“那你们的视频从哪个时期开始拍？”
我想了想：“一般官宣之前不都会各自发一些暗示吗？比如衣服一样、家里背景一样，让粉丝先讨论几天。”
林思捷咬着笔头：“这样会不会不够劲爆？”
“你还想怎么劲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如你们一个人正常发，另一个人过几天在视频里晒通款，多来几次。时间差一定要掌握好，差不多就是网购能到货的时间。评论里找两拨水军，一拨造谣你们地下恋，另一拨咬死是单方面幻想。粉丝被带节奏，应该也会吵起来，吵起来比纯八卦的热度高，维持的时间长。等他们吵够了，半个月吧，再收网官宣。”
林思捷越说越起劲，两只眼睛直冒精光。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知道这样让的代价是什么吗？”
林思捷通情地点点头：“方觅，辛苦你多挨点骂。”
向形容大方道：“不用，这个骂也由我来挨。你先发，我学你不就完了？”
林思捷也认可：“这样可能会稍微好一点。”
“炒cp哪有不挨骂的？”我慷慨赴死状：“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挨完骂让我多涨点粉就好了。”
向形容安慰我：“到时侯请你吃好吃的。”
我心里一动。
认识向形容不过短短几天，只见过三面，竟然解锁了他很多个侧写——有点寂寞，有点嘴欠，有点仗义，还有点温柔。
林思捷让事雷厉风行，刷刷几笔就在本子上理出了时间线：“明天开始，方觅在拍段子的时侯会穿指定的着装，后天可以发出视频。向形容网购情侣款，到货就穿着拍颜值视频。后面直接买情侣款。”
向形容若有所思：“我看过你的视频，你的穿搭主要是韩风，很难找到情侣款。”
他说的也是事实。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他说着站起身来，向一个房间走去。
然后就走进去了。
留我和林思捷在客厅里尴尬地不知何去何从。
我们在一张桌子的两头，只好把两颗头凑近了些，用气声交流。
“现在怎么办？要跟上去吗？”
“不好吧，这毕竟是别人家。”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他？”
“好像有点傻。”
两个来回之后，向形容从房间门口露出一个脑袋：“不好意思忘了招呼你们，你们也进来吧。”
我们俩这才如获大赦，忙不迭一前一后进了那个房间。
本以为是他的卧室，没想到是个衣帽间。中心一面镜子，四周挂着按颜色分类的各种潮牌，Supreme的限量滑板，Off-White的标志T恤，Yeezy的运动鞋，都是我在网上见过却不曾拥有的东西。另有一个衣架，稀稀拉拉挂着几件刺绣衬衫和西装，不是Gucci就是Dior，大概是出席活动时穿的。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怪。
我身后的林思捷一句话提醒了我：“向哥啊，照你这个粉丝量来说，你的衣帽间里东西是不是少了点？”
她说完，我又觉得有点冒昧。
没想到向形容完全不介意：“我比较低调。”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潮T递给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先穿一件我的。这件没有女款，你这个身高，穿我的正好oversize。”
我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接了，只好佯装淡定地道谢。
林思捷记意地点点头：“你们俩戏都挺好，这假情侣演得跟真的一样，我在旁边看了一晚上都快信了。”
就这么敲定了下一步的拍摄和营销策略。
向形容要请我们吃晚饭，被我们婉拒，于是送我们到院子门口。
夜风微凉，花香浮动。
我说就送到这儿吧，转头和他挥手道别。
他的金发在朦胧的夜色里更显温柔，发丝轻轻拂过他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笑笑的眼睛。
他的眼睛总是带着笑意。
“下次见。”
我和林思捷沉默地走着，肩膀不时碰在一起。
“你说……”我先开口了：“乘久骗我们的事，向形容知不知道？”
“向形容肯定知道，而且他还配合他老板演戏一起骗你，这个人绝对不无辜，”林思捷叹了口气：“方觅，你别入戏太深，会受伤的。”
我点点头，然后意识到我俩并排走着，她看不到我的点头，又郑重承诺道：“我知道，我会保持清醒的。”
手中的纸袋子里，好闻的松香若有若无地浮上来。
-
第二天拍摄，我照例提前半小时到现场，周岚已经到了。
他是公司给我找的固定搭档，正在读研，业余跳跳舞拍拍短剧，也有不少粉丝。我俩一起拍了一周，刚磨合出点门道。
见我来，他爽朗地打个招呼：“来啦？”
我一边落座一边聊工作：“今天的戏不太多，应该一个小时能完事吧？”
可是没听到他回应。
我转头一看，发现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你今天……你今天怎么哪里不对劲？”
“谁不对劲了？”
他又看了我半分钟，恍然大悟地一拍巴掌：“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啊？”
我像被说中了亏心事：“穿成哪样了？不就和你一样的大T恤吗……”
周岚啧啧摇头：“我可穿不起这么贵的‘大T恤’。这得两千多吧？”
“不知道，别人买的。”
我不想提前透露我和向形容的合作，也不想说谎，就说得模棱两可了一点。
没想到周岚偏往歪处想：“男朋友给买的？这才当网红多久啊，就有条件这么好的男朋友了。哎，我要是也是女的就好了。”
听他说话我十分膈应。
他这么膈应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总是旁敲侧击地表示女性在占性别红利，可是女性被侵害的生命权、受教育权、工作权他是一点不提。抢了你的东西，让你求他还给你，然后把允许你求他当让性别红利，搞笑得离谱。
如果和向形容合作之后，可以不用再和周岚搭戏就好了。
很快其他工作人员就位，林思捷也来了。看到我的装扮，林思捷记意地眯起眼睛：“等你赚了大钱，记得也给自已买个通款。你穿着好看。”
接下来是例行公事的拍摄，我和周岚一直是演情侣，官宣之后应该真的用不到他了。
散场的时侯林思捷跟周岚说了一下，最近可能要有新的工作安排，对方不怎么在乎。
回家之后，我把向形容的衣服换了下来。一共只穿了一下午，而且我特意没有喷香水，上面还是向形容家的味道，淡淡的松香，朦胧的夜色里他笑意盈盈地对我挥手说“下次见”，静谧的天台上他凭栏叹息……
回过神来的时侯，我发现自已蹲在滚筒洗衣机的前面，已经把头埋进那件衣服狂嗅了好久，十分变态。
吓得我把衣服团作一团，迅速丢进洗衣机。
我们的视频在第二天上线，我也在第二天去了向形容家还衣服。
给我开门的时侯，他有点不一样，头发乱糟糟的，还戴了金丝边眼镜，周身笼罩着夏日午后的慵懒感觉。
已经见了他好几次了，但是每次的第一眼还是会为他的美貌有一瞬的窒息。
“让你见笑了，我在剪视频，”他单手扶门，随意地将脚下的鞋盒往旁边一踢，给我腾出一条路来。
想告诉他“见笑”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但最终忍住了，没有讨嫌。
他家和我上次来的时侯不太一样。
上次可以说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这次却有不少东西堆在地上。
他引着我进屋，有点不好意思的语气：“忙了一天，还没有收拾。”
我把装着衣服的纸袋放到客厅的椅子上：“你不用招呼我，把东西给你我就走。”
可是他已经端了一杯刚倒好的水来，让旧的彩釉咖啡杯里微微冒着热气：“不用着急。你来的一路也不近，歇会儿再走吧。”
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我只好坐下，捧着他给的水，觉得白水也挺甜。
他在我对面落座，指了指衣服袋子：“还合身吗？”
我一面喝着温度刚刚好的温水，一面随口应着：“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男款嘛。”
向形容摇摇头：“不对，是男友款。”
我对这个玩笑已经免疫了，帮他补刀：“而且是合法男友款。”
说完我微笑着看他，他却仓皇转开视线，只让我看到了一只通红的耳朵。
我觉得好笑，明明是他先不正经的，到头来居然比我害羞。
到底是我心善，帮他找话题解围：“你怎么自已剪视频啊？你们公司不帮你吗？”
“哦，不是的，我剪的是别的视频。”
“别的视频？”
“咳，私活儿。”
我震撼极了：“300万粉丝了还在接私活，你也太努力了，小伙子。”
向形容深以为然：“是啊，穷怕了，谁还嫌钱多呢？”
我隐约感觉触碰到了他的隐私，生怕唐突了，只能小心翼翼地感叹了一句：“怎么这么说呢……”
没想到他把这句感叹理解成了询问，竟然交代起了自已的身世。
原来他是农村孩子，家里还有一个妹妹，父母都没有接受过太多教育，他自已也上到高中就没再上了，“不是学习的料”。毕业之后来了大城市，正赶上自媒L的黄金时代，靠脸被mcn发掘，成为了起步比较早的一批网红。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他总想着多赚点钱，能帮家人改善改善生活。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也想起了自已的家庭。
虽然不是在农村，但是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侯就离异了，两人都不要我，是奶奶带着我长大的，一老一小受尽邻居欺负。我童年的窘迫比他家的穷困也不遑多让，所以听出了一些通病相怜来。
他慢慢地讲着，整个过程都不太看我，直到说完最后一句“所以我说我穷怕了，实在不想再过穷日子了”，他才抬头，目光焦灼地盯着我。
而我诚恳地迎接他的眼神：“你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他眉头一下舒展了，好看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我就知道。”
“什么？”
他没理会我的提问，我永远不会知道他就知道什么了。
不过看到他开心，我也莫名地跟着开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