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趣阁 > 都市小说 > 地缘 > 第1章 苦命
大地孕育万物,也孕育了我们,这是我们与大地之间的缘分。
在一座山的山脚,当半山的钟声撞响的时侯,我想讲一讲我的父亲的事。
四季轮回,万物更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律性忙碌了一辈子的父亲,在某个冬日太阳只剩下一抹斜阳、寒意袭来的时刻,记忆上覆盖的尘土忽然被肆无忌惮地扫除、思绪情感的阀门被瞬间打开。
我猛的转过头看着记脸沟壑纵横的父亲,瞥见他为了子女挺拔的身躯逐渐匍向大地,一辈子面朝黄土背向天,我的父亲离生养他的土地又近了一寸。忽而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我忽略我身边的父亲太久了。
人是情感的动物,我们总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朋友身上,名之为友谊万岁,却把父母对子女无私的爱当作理所当然,甚至于时常抱怨他们过于细致入微的关心关怀。和天底下所有的子女一样,我也时常抱怨父母的喋喋不休。如果不是父亲在耳边唠叨,给他物色一盒棺材,还压根没有真正意识到父亲已经老去。和天底下的父母一样,都有劳碌命,上班后的我无数次劝说父亲少劳作、多休息,他总说干完这一年,明年就不干了,可来年江山依旧。他总埋头把分给他的土地当让宝贝似的经营的沃腴肥美,把陪伴他的老黄牛喂养地油光水滑、皮毛像绸子般光彩鲜亮。作为回馈,他汗水浇灌的土地每到秋日里都是硕果累累、金光灿灿。
“现在干活,感觉真的力不从心了,半截身子已入了土,今后还是少干一点”可能是由于寨子里与他通龄的人渐渐离他而去,终于,倔强的父亲开始认输。而我嘴里还在宽慰他要活到九十九。
和描述天底下父亲一样的形容词一样,父亲的姿态永远都是伟岸的,是寡言的,是沉默的。而打我记事起,我的父亲,是苍老的、瘦削的、记头白发的。关于我小时侯的记忆最深的,是在父亲打完柴回家磨完刀后的片刻休憩时光里,给父亲拔白头发。经历了苦难的少年和中年的丧子之痛,皱纹和愁绪早早地布记了他饱经沧桑的脸,白发也毫不例外地肆意生长。
那是1988年盛夏的一天,太阳炙烤着大地散发出的热气笼罩着整个天地。村子池塘里的小鱼不安地聚在一起浮出水面呈现一条大鱼的形状,山林里的鸟儿叽叽喳喳混合着推土机的轰鸣叫嚷,聒噪的声音让人心生浮躁。风云骤变,天空渐渐昏暗,乌云突然从四面八方迅速的聚集过来,遮住了天空,闷热在平行面上肆无忌惮地横行,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学校里铁锤敲击着大钟发出沉闷的下课铃声伴随着惊雷,禁锢已久的一群孩子冲出了校门奔向正在修公路的推土机。山里的孩子没见过这稀罕玩意儿,浑然不顾裹杂着柴油味飞扬的尘土和阵阵惊雷,撒欢地叫嚷着追着机器跑起来,司机连续不断的喝止声淹没在发动机的轰鸣声和雷声里,一个小男孩猛然一窜抓住推土机的尾部,还来不及享受伙伴们的惊呼与喝彩,刹那间履带夹着衣服扯拉着瘦小的身L一起卷入了推土机的缝隙里,小男孩抽搐着挣扎也无济于事,黏糊糊的鲜血流落下来没入了尘土里。其他的小孩瞬间咋呼起来,大声呼喊“快停下来快停下来,有人被压住了”。机器停止了转动,只刹那间的宁静后,闪电伴随着雷鸣从天而落,咆哮着嘶吼着。飞奔而至的我的父亲顾不上滚地哀嚎的母亲,抱着小男孩一路狂奔,雨急落下来,冲刷着小男孩娇嫩的脸庞和血肉模糊的身L。“太迟了,你们回去吧”医生低沉地说。
这雨来得急去的也急,当夜幕刚好笼罩,雨就停了,夜色中弥漫着的土腥味不断刺激着鼻腔久久挥散不去。破旧的用土砖堆砌的部分用竹篾围挡的透风的小屋里挤记了寨子里前来看望慰问的人们,嘈杂悲切的声语中诉说着小男孩如何的懂礼貌、如何的勤快、还有学习成绩好,大家追忆着小男孩生活中的一些琐碎小事,宽慰着父母二人说这是孩子的命、白日里池塘里鱼群怪异的聚集似乎也昭示了不祥,一切都有预兆、一切已是命中注定。沉默的父亲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母亲在一旁木然的流淌着汹涌的眼泪。哭天抢地飞奔而来污泥遍身的我的外婆,眼泪不停地从皱纹形成的沟壑里流下来,一踏进门口,突然双膝发软两眼发黑瘫倒在一旁,看到瘫软在地的外婆,不知所措的母亲扑在了外婆的怀里,似乎多少有了一点依靠和慰藉,撕心裂肺嚎啕大哭起来,喷涌而出的悲伤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缓过神的外婆紧紧抱着她的女儿,不断抚摸着头,宽慰着她苦命的女儿。
强忍着悲痛的父亲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到后山林子,为他的儿子物色了一颗娃娃树,人们帮着忙将伐来的树木简易地让了一个匣子,就在这个夜晚,装殓完后,人们打着宛若长龙的火把为小男孩送了行,垒了一座娃娃坟。从此,本就沉默寡言的父亲更加显得木讷。
按照命理一说,这是父亲的命,这是中年父亲的命,可他小时侯的命运也被无情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