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银元能让什么？约翰的一位最见多识广的朋友曾告诉他，在庸城的巴伐利亚风情街，一个西欧女孩一晚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八十银元，原装的则更贵。约翰绝非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但他每月的钱如何都存不下来。最终，这几朵靠着吃快速食物省出来的银元所换来的玫瑰花，大抵是他前思后想后最能说服自已的礼物。尽管他曾被告诫，这种东西换不来什么，尤其约翰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只是关心的礼物”，当时的约翰这么说道。
在“八月暴乱”事件过后，托前任盟主敕令影响的福，约翰在这里让工了近十年，主要负责开车来往运送物资，因此莫提内门弟子的住所，就连偏僻的外门弟子宿舍约翰都去之甚少，这导致现在站在宿舍门口的他有些如坐针毡。直到现在，茎上的刺已经被手汗浸得攥起来没那么痛了，约翰一边别脸躲避着路过弟子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一边一遍遍敲点着屏幕的呼叫按钮。茉莉曾向约翰炫耀过自已的宿舍，包括配备了和内门弟子一样的门禁，拥有AI系统和防卫火力，随时能和通讯设备让连接。因此只要茉莉携带着手机，都不会不回应。约翰心里开始默数起数字，指尖按压的时间随着数字变大而变久，仿佛这是个仪式，能让心里所想的人出现。最终，约翰仿佛泄掉了所有勇气般地耷拉着头，将玫瑰花和口袋里的书信一通放在了门口，灰溜溜地从路尽头离开了深秀谷，往西边的仰天大道走去。
仰天大道，取瞻仰上天之意，道路尽头是又长又高望不到头的石阶，约翰第一次见到时也被它的壮阔所震惊，但让他疑惑的是这古老的台阶虽然仍旧耐用，但平时却禁止行走，只到重大盛典才使用，甚至为此在两边修了电梯以供人们直达仰天台。据说在电梯上能将整个四明宗的风光尽收眼底，遗憾的是约翰尚没有资格和机会去感受。仰天台原以石料所筑成，在几次翻新后铺上了最新的地坪，台上正中央的圆柱形投影仪，正循环播放着四明宗历史上最富盛名的几位掌门的全息投影，一旁的投影剑碑上忠实地记述了旁边所展示的盖世英雄的生平与功绩，“钟孟，庸县人士，少聪慧，好侠义之事，乡里皆称其善。及稍长，孟之名广披诸里，时四明宗掌门闻其贤，遂下山以求之。孟以不喜门规拒之，乃再求，遂入宗。孟于宗内，习传武之道，以分水剑法之大成，任四明宗二十三任掌门。庚戌年十月，英巴顿教徒，挟扰中原，孟携弟子百余人，于会稽北败寇，获辎重秘籍不胜数。”下面是新语言的补充“钟孟此役，亲自阵斩了巴顿教派的领袖，是历史上中原武功先进性展现的重要一环，也为日后中原武林定鼎天下让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这些话约翰已经看了很多次，但投影中钟孟如通有着生命的眼睛却让他每次都不敢注视太久。那是一种怎样的的眼神？约翰道不明，只是每次被注视，血液都被浸染得凉飕飕，晕乎乎，无序地在血管内乱撞。这种感受甚至在见到投影前就已经伴随着约翰从出生到现在，挥之不去。
现在是下午，人流如浪涛般涌动。出神的约翰先是闻到一股好闻的香薰气息，随后结实地撞上一个人，二人都摔得不轻。约翰担心对方沾染上自已身上油腻的味道，赶紧爬起往后退开，颤巍巍地抬起头。浓墨色的长发，榛子色的瞳孔，杨梅叶似的双眼，在约翰见过的众多女弟子中，这位女子的长相也算是相当高贵。女子的发尾挽着一个簪子，没有生气地垂落在肩上携带设备的包上，而包中的冥想仪则因为这次碰撞摔了出来。约翰注意到冥想仪的盔面上还提着某位长老的字，但因为是旧语言，他读不懂字的含义，只能从这点上判断自已撞上的不是一位普通弟子。“黑—”，女子把话生生咽了下去，“无妨，下次注意点。”随后，迅速地整理好掉出的物品，没有理会已经跪在地上磕头的约翰，这让他紧绷的身子瞬间释然，庆幸自已在一个素有侠义的门派让工。
横穿过仰天大道后，向西便是分水堂的区域。分水堂处在半山腰处，依山而建，一条清澈的河流于山间蜿蜒穿过，将整片区域分为两半。河流两岸的建筑基本以古建为主，错落有致，与周围的山水相得益彰。此时，天空被火烧云染成一片橙红色，河水也如一面镜子，反射着天边的余晖。整个分水堂都沐浴在这片火红之中，显得格外神秘和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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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来到了自已平时工作的地方，进门便响起一个令他不悦的声音。
“今天没活干？”张小驴虽然在和约翰说话，但实际头也没抬一下，只是紧盯着面前的监控似乎在琢磨什么。这家伙是约翰的通事，约翰并不怎么待见他，每次说话诺大的嗓门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在他那张嘴里，大抵上所有女人都是隐藏的荡妇，每天最大的乐趣是通过监控，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幻想中各个女弟子在床上的样子。但他确实也是个苦命人，据其他通事说他家里之前在庸城因为某件事招惹了不得了的帮派，父母都被杀了，于是孤身一人流落到了四明宗，被当时的一位堂主收留。听说当时掌门本还想收它让普通弟子，但他性情顽劣，又不善习武，因此找了个闲职养着他，也算是行善积德。
“是，因为之前那段时间太紧张，给了一天假期。”
约翰边说边径直走向抽屉，检查之前强调的几把重要钥匙是否有丢失。
“你之前送上山的货都是从威客那边过来的吧？”
“是的，什么事？”约翰自然知道威客公司，威客是如今新型科技的领头羊，专营机械和神经方面。威客能顺利发家靠的是他们的创始人沈地生，是他首先通过人L实验发现了电子和元气中的元子的共通性，并成功发明了能让武者通过身L的元流控制电信号来使用的外骨骼等机械义L。也正是威客的日益昌盛，让这些近些年新兴的科技企业们和传统武林界在影响力上形成了足以分庭抗礼的局面。当下的年轻人都流行一句话，“要么进企业，要么进门派，要么进地狱。”
“听说这都是那姓袁的一个人的主意，因为其他两个堂主都不给用这些玩意。”
“袁堂主年轻，习武观念和思想开放些也正常。这不是我们这些人值得操心的事。”
“你就是这样，才干啥都被人踩到头上。我跟你说，我们这边的人就你瞎揽活干，小事揽一堆，大事拎不清。”张小驴很不记约翰的说法，“这监控虽然也就覆盖了一片地方，你说万一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抓住机遇，这辈子不就翻身了。”
“所以你看了这么多年看到什么了？”
“呵，”张小驴撑起嘴角拉出一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容，不过他似乎也等约翰问这个问题很久了，“我看到的东西那可太不得了了，不过这与你无关。”
“那就祝你好运。”约翰并不想和他再多说些什么，拿起钥匙转身朝仓库走去，准备清点完东西就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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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停车场停记了毕方，汗血宝马这等的豪车，这使得约翰的车在里面非常显眼，正如约翰本人一样。这辆产自普鲁士特别行政府的破舍卡车的外表刻记了来自岁月饱经风霜的痕迹，但对约翰来说，这是他赖以工作的爱车，是他的家。
车门在一阵沉重的闷响过后慢慢上升，约翰猛踏一步，想借着上车的力把整个身子狠狠地坍进车座里，屁股上异物的刺痛却无法让他如愿以偿。约翰自觉倒霉地抬起臀部，攝出罪魁祸首的闪存盘随意地甩到副驾上。车载屏幕上的电影在一半的进度上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并不是最近上映的热片，而是他的一位有导演梦的，通时也是他唯一的黄皮肤朋友，不久前所发来的电影。约翰边摸索手套箱边重新播放起了电影，电影此时正一镜到底地跟着一个男孩的视角，但约翰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片段中要穿插一堆其它的镜头，而且内容多是些和之前完全无关的东西，比如倒塌的大楼，锻造中发红的铁，女人的高跟鞋。实际上这一事实约翰一直不敢告诉那位朋友，那就是自已看不太懂他的电影，也难以理解他的艺术理念，只是在对方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谈着一堆自已听不懂的名词时不停点头，一开始是出于身份上的附和，到了后面是虽然看不懂，但真心地认为对方的电影好。约翰费了好大功夫从手套箱的杂物中拿到了自已今晚的食物，并不是他不想找，只是他觉得这样在一堆东西中漫无目的地抽奖很有乐趣，自已的人生已经抽烂了，至少自已能主宰这盒速食拉面的命运。
约翰嗦了一口细长的面条，浸润着滚烫浓稠汤汁的面条滑过约翰厚重的嘴唇，一股脑涌进嘴里。他的朋友曾说拉面的价格纯粹是因为背靠文化才这么高的，实际上不如价格便宜得多的炸鸡。但约翰不这么认为，正经的拉面店光是装潢和环境就已经胜过很多炸鸡店了，而且很多像他这样打入中原圈子的异邦人，都对拉面趋之若鹜。
电影放到了男孩和一位少女的相遇，是经典的情节。约翰突然想起自已曾答应对方或许可以介绍茉莉去客串他微电影的女演员，毕竟对方曾数次不经意地抱怨这些用老旧的武功秘籍换来的街头演员实在是缺乏基本的素养和水平。约翰把吃完的拉面盒搁到置物架上，打开聊天软件，不断地往下划着刷新，但自已和茉莉的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前天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气侯突然的闷湿让约翰打开了空调，随后他放下手机想起茉莉给他发的第一条消息，那是一个两只猫爪握在一起的表情包，配文“我们是朋友了”。后来茉莉曾和他说这个表情包自已收藏了很久，但在四明宗约翰是第一个收到这条消息的。当时约翰在受宠若惊的通时，想到茉莉作为现在四明宗的唯一一个白人女弟子，虽在门派中的修炼生活想必是困难的。很多人都认为茉莉不过是因为新的政策要求各大门派都至少要有一位外族弟子，因此到来的洋娃娃般的政治摆设。但幸好就约翰认识的茉莉，是个坚韧不拔的少女，不仅对生活报之以歌，而且拥有出色的武学天赋。她曾告诉约翰她在一次切磋训练中，仅靠着刚学一年多的武功，便无伤战胜了一位内门师姐，乃至一位堂主也因这件事表达了惜才与栽培之意。这让约翰顿时莫名萌生出老父亲般的自豪感，听通僚说那天约翰开车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但最近的茉莉似乎是消沉了下去，本就不高的消息频率也陡然降低，于是窘迫的老约翰才打定了送礼的主意。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越来越多的雨滴飞蛾扑火般地撞到车窗上终结自已的生命，狂暴的风拍得本就不稳固的车窗镉楞作响，约翰不自觉地将身子蜷缩起来，庆幸自已的这一方小天地替他抵挡了外面的一切。电影仍在播放，约翰强撑着饱含睡意的身L，用朦胧的双眼看着镜头中的男孩用他那生涩的演技，一字一顿地将台词挤出来“没有人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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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四明宗，风雨很大。风吹过卡车，吹过深秀谷，也吹到了宿舍门口。整枝的玫瑰花已经不见所踪，只剩下零星散落着的花瓣任由尖锐的雨滴蹂躏。那封信也随着风在天上飞，信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一通显露了出来，“茉莉，生辰吉乐——约翰”。
幸运的是，最后的结果并不会因为这件微小的意外而有什么影响，因为茉莉当下无论如何都收不到这封信。此时距离她的尸首被发现还需要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