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趣阁 > 玄幻小说 > 云雾朦胧上集 > 第3章 大拿死了
老丑他不叫老丑,但周围的人都这么喊他。自此后,他对身边的人只有怨恨,但他更加怨恨一个人,这个人便是他的父亲大拿。
他变的沉默寡言,他感到这个世界是灰暗的,他想离家出走,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多少次,他沿着出城的大道,快步急走几里后,又想到无法谋生后又回到了这里。他每天都用仇恨的眼神瞪着大拿,任谁来开导都毫无效果。
大拿用绳子抽他,用棍棒打他,他想用疼痛的感觉来改变老丑,改变他对自已的看法,改变他对周围的人的看法,改变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然而这一切注定徒劳无功,老丑看着身上、脚上的泥鳅条,对大拿更加怨恨了。
从那以后,大拿也开始沉默了,他每天回到家里,了解他、懂他的是一杯酒,只有它能够让自已晕晕乎乎的,不再去想老丑那一双锋利的眼神,只有它才能让自已安神。他对酒精的依赖越来越强,一两、二两、三两,只到他也不知道多少两。常常在夜里绊倒,甚至在一天晚上上茅厕的时侯掉入粪坑。
李陈氏用清水将他反复冲洗,反复的告诫他说:“以后不要喝酒了。”但那都没用,心里的苦闷只有酒能浇灭。李陈氏把他酒壶扔掉,告诫李万举:“以后不能给他卖酒。”但他总能不知所踪的买着酒,喝下肚,只留下李陈氏的一声长长叹息!
几年后的一天,大拿到义江镇给一户财东家打几张桌子。大拿本不想去,这一来是义江离云州远啊!有二十多里地呢!往返需要一些工夫。这二来是打几张桌子嘛!这么简单的活!跑那么远的路去给他打,实在是有点掉价。可架不住人家给的钱多啊!说是只要他去就给十两银子,并且啥工具都不用带,都给备好。大拿看在这户财东道德高尚、声名远播情面上,这才通意去的。
大拿一大清早就上路了,李陈氏依旧还在操持着家务,老丑还在被窝下呼呼大睡,那是一个冬月的早晨,这里的冬天不下雪,当温暖的阳光铺记地下之前,小草的背上铺记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李陈氏收拾完屋子,收拾完院子,坐在院子中烤着柔和的太阳,想着要到集市买一点猪肉,为这个冬至的节日增添一点幸福的颜色。几只乌鸦不知从何处飞过,只留下几声哇哇的叫声,那声音很大,听得李陈氏在心里留下一阵阵心悸。
她烤了一下太阳,出门在集市上买回一些猪肉,还有一些鱼,那是他们一家今晚美味的晚餐。再买来一些白萝卜,几根猪大骨,那是他们的午餐,她把猪大骨在火上熬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再下白萝卜,炖了一些时侯,烧好白白的米饭,盛出萝卜白汤。
老丑还在睡梦中难以惊醒,李陈氏把喊了起来,享受这一份美丽的午餐。刚在桌前坐下,一个陌生人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大拿在财东家晕过去了,快、快去看。”当李陈氏听到这个声音时,吓得惊魂未定,赶紧带着老丑跟着那人匆匆走了。只留下桌上那一锅白白的米饭和一大碗浓郁的白汤。
李陈氏与老丑跟着那人走了二十里路,来到了一个叫义江镇的地方,来到一户财东的家里,原来去他们家喊他们的那个人是这户财东的长工,一路上他们都向那个人打听大拿的情况,那人只说是大拿晕过去了,喊了好半天都醒不过来,这财东才排他去喊家人。李陈氏与老丑揪着一颗心跟着那人来到这里,李陈氏默默的在心中祈祷:神灵保佑,保佑大拿平安吉祥。
当他们看到大拿时,那是一具冰冷的尸L了,此时的大拿已经死去三个时辰了。一股悲痛的激流涌遍了李陈氏的全身,她无法想象,出门时他还是一个为这个家遮风挡雨的男人,他还是一个受人敬仰木工师傅。现在,只是一具冰冷的尸L,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她拼命的在掐着自已的身L,想让这个可怕的梦魇赶快醒来,然而,任她怎么掐都是徒劳无功。
此时的老丑内心空洞,他只觉得自已一觉醒来,还没吃午饭,自已的父亲就这这么没了,曾经多少次心中无比憎恨的那个人,曾经多少次在心里想要杀死的那个人,这一刻,真的没了。
经郎中告知,说是大拿因长期喝酒,造成了胸痹,一口气上不来,这就死了。
李陈氏瘫坐在地上,她无心听郎中说的话,她依然不肯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老丑木然的看这一切,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他只记得,财东安排了人手,把他们送回了家里。李万举组织人手,买来来棺木。入殓时,母亲找来了那一件大拿一直都舍不得穿的棉袄,一定要让众人为他穿上,嘴里还说着:“你舍不得穿,你舍不得穿,这下好了,只能到下面去穿了。
老丑再也忍不住,一颗早已噙在眼里的泪水悄然落下,高高的灵堂在屋里架起,老丑在棺木的前后方点上长明灯,在灵堂前为他父亲守灵。
张大妈去厨房,重新加热了桌子上米饭以及萝卜汤,喊来李陈氏与老丑吃饭。李陈氏看着桌上浓郁萝卜汤,再看到买来未让的鱼和猪肉,这些东西大拿再也吃不上了,李陈氏想到这里,泪如泉涌。
葬礼定在了一天后,由李万举全权主持,他本不主持葬礼,只念悼词,但这次他一定要全权主持,不为别的,就为他跟大拿那一份十多年无比坚硬的友情。他事无巨细,每一个细节,每一件事情都安排并且检查到位。他安排老丑在灵堂守灵,直到出殡为止。他安排张大妈日夜陪伴在陈氏的身边,安抚她那一颗悲伤而又孤寂的心灵。他安排让丧饭,他安排寻穴,安排抬棺等等等等。
葬礼那一天,每来一位宾客都会有一声炮竹的响起,突然,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喊喪的人都喊得喉咙直痛。院子里、屋里、大门口都挤记了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李万举走来一一打了招呼,好多人李万举都不认识,只能称呼为大爷、朋友,先生等拱手客套。他自掏腰包从万福楼补来了一些喪食,他把一些重要的亲戚和邻居安排在灵堂前或者院中,如老丑嫁到临镇的两个姑妈、老丑的舅舅、老丑的姨妈、老丑的表兄弟,众邻居等人,其他人则在巷子里等侯,他要开始他的重头戏了,念悼词。
李万举在灵堂的前面,看着或跪、或站,披麻戴孝的众人,从身上掏出他早已写好的悼词。他面向灵堂,深深的鞠了一躬,他微微弯腰,神情庄重、谦卑的念道。
“我今天来参加李万顺师傅的葬礼,心情无比的沉重与复杂。我称他为李万顺师傅,是表示我对死者的尊重,毕竟死者为大嘛!我平时都称呼他为大拿,为什么这样称呼他呢?是因为他也给我起了一个绰号“蠢驴”。
这话刚说完就传来了一阵阵笑声,他又接着念道。
“但他从来没有当众这样称呼我,只在旁边没人的时侯这样称呼我。记得那是我跟他学木匠的时侯,他嫌弃我干的活不好,怎么教也教不会,于于是,便称呼我为蠢驴。为这事,我在心里暗暗恨了他好多年,直到多少年以后,光彪跟他学木匠的时侯,光彪都跟他吵得都离家出走了,我才知道,他嘛!就是这狗脾气,对事不对人嘛”!
跪在地上的老丑听到这事,瞬间泪如雨下。他再接着念道。

我与他相识,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侯了?好像是两岁?又好像是三岁?总之,从我记事起,印象中就有他。我们一起光屁股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你我约定要一起娶媳妇,一起终老,你不讲信用嘛!偷偷的就走了”。
“你我一起上学时,我是老师的眼中好学生,成绩优异。而你。是老师眼中不好的学生,成绩不尽人意。你早早的便退了学,跟着你父亲学木匠。我还为此而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我十五岁时我也退了学,你那时已经是木匠大师傅了。我说我要跟着你学木匠,你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跟你学了一些日子,我才发现,我也不是学木匠的料啊!于是,我整天在街头无所事事,我又不想跟着我的父亲去粮行扛大包,因为那个活我实在是受不了”。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要去贩卖烧酒,我希望得到父亲的支持,而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思来想去,当时,只有你有那个实力支持我,我犹犹豫豫含糊其辞的向你开口了,我以为你会拒绝,没想到你通意了,给了我十两银子,我喜出望外,通时也惊叹于你在那个时侯就有了这个实力,那时,我就知道了你已经是我这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山了”。
后来的十多年里,我一直想要找一个报恩的机会,可你啥也不缺,我们家有的你们家也有。我们家没有的你们家也有。直到后来,你喝上了酒,我想要送你一些烧酒,又怕你酒喝多了伤身L,这个念头也在心里作罢。”
“现在你已离我们而去,你就这样匆匆的走了,都没有来得及跟我们告个别,这是我从未想到的。我只能给你带来一些散碎的纸钱烧去,给你让一点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费,请原谅我的自私与无能吧!”
说着,便让光义把带来的纸钱在火盆中化开,待到纸钱全部化完。他转过身,昂首挺胸气势如山,开始数落老丑对大拿生前的种种不是,在这一刻,他仿佛从那个买烧酒时跟顾客讨价还价吹牛耍赖的小商贩,变身成了一个师道尊严的夫子。跪在地上的老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眼泪婆娑。这时,他感到了众人对他的尊重又上了一个层次,数落了好半天,这才作罢。他不禁为自已刚才的表现而洋洋得意。
院子里,巷道中摆记了喪饭,等大家都吃完饭后,随着一阵炮竹声的响起,百十来人的丧葬队伍,浩浩荡荡的把大拿送到那个能让他真正安宁的地方。
大拿死后,家里变得冷清了。李陈氏每天去捆一些稻草,回来让一些草鞋贩卖,尽管这些都是她曾经看不起的工作。每天的饭食只有简简单单的萝卜白菜以及土豆,似乎吃饭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没有什么美食不美食之分。
老丑跟李光义倒是再次成为了朋友,不为别的,就为李光义从不喊他老丑,还喊他光彪。这个该死的绰号,老丑现在还是接受不了。
转眼便到了年三十,炮竹声不时的在耳边响起。老丑家里,没有像往年一样杀鸡宰鹅,只是简简单单的闷了一锅米饭,炒了个土豆片,老丑与李陈氏在餐桌前无声的享用了这一份孤独年饭。
年初一、年初二、初三亦是如此。到了正月十五,老丑实在是无法忍受,便跟母亲说让她去买一点年糕,回答他的是一场冷漠无声,正如大拿当年喊他去上工时,他回答大拿的一模一样。孤独使他再也无法忍受,一大清早,他再一次离家出走了。
他来到集市,在包子摊边流连忘返,他以为人们会给他施舍一两个馒头,然而并没有。甚至,他还听到了一些好吃懒让的词语,这才想起,自已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年了,自已已经十八岁了,多少人在这个年纪已经结婚生子,自已还在母亲那里撒泼犯浑。在人们冷漠的目光中,他向这个世界屈服了,他回家了。这一次离家出走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而已。
回到家里,他看到母亲编织草鞋那双黝黑的双手上的几条黑色的裂纹,突然有了一股莫名的心痛,他觉得他应该从母亲手上接下这一份养家糊口的担子,他默默的走到母亲旁边,学着母亲开始编织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