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时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万籁俱寂,睁开眼就是熟悉的天花板。
对一个万念俱灰的人来说,最苦恼的就是将自杀付诸于行动但没死成,最幸运的也是。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景时这才注意到手边放着一大朵红艳的山茶花,上面还沾着少许露珠。
花开的时侯娇艳,花期再短那也是开过,没开过的始终在枝节上生长,等待着盛开的那天。
无聊的把戏。
景时的手指轻轻一推,那朵山茶便落在了地上。
……
景辉在景时的房间旁边开了一间新卧室给戚树,比原来的储物室要大许多,好像戚树被他默许为高所有佣人一等。
戚树的东西少得可怜,只背了一个包和几件衣服,很快就收拾完了新窝。
陈姨走了以后,景辉立马又补上了另一位照顾景时生活起居的女孩小程,比陈姨年轻漂亮,看起来也更精明能干。
“小姐你好,我叫程晓,你可以叫我小程,从今天开始将由我听您差遣。”
女孩清丽脱俗,眉宇恬淡平和,让她觉得熟悉,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样子。
像极了阿阮。
景时怔怔的看了程晓很久,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的感觉,不知道是恨还是难过。
程晓被她盯得后背发凉,站立的姿势都有些不自然。
“……嗯,帮我拿一件黑色的连衣裙。”
景时回过神来,指着衣帽间的门。
“是。”
程晓跟在景时身后,一前一后出了卧室。
戚树正站在门外,像是等了很久,景时看到他有些愣了神,他应该已经不在这栋房子里的。
不过,除了在她这里,他去哪找月薪五万的工作呢。
合理。
“景时小姐,早安。”
一如既往的问侯。
景时和景辉景昕吃早餐的时间是不通的,他们比她早些用餐,用完餐就去冰城大厦上班。
等景时用完餐,家里就没什么人了,明明这么大的房子却没有人气。
景时按动了轮椅的按钮,走在戚树和程晓前面,“去琴房。”
景时平时不去琴房,残疾后她的脚也不能自如的踩在踏板上,也再不能弹出好听的旋律。
景时揭起钢琴的琴盖,黑白的琴键被保养得很好,闪着清亮的光泽。
这是一架私定的三角钢琴,高贵优雅,是景辉在景时很小的时侯就买给她的一份礼物,上面还刻着景时的“时”字。
程晓看到这么独特的钢琴眼睛一亮,为景时掀起顶盖,放好撑杆,动作轻柔又小心。
戚树的目光只落在景时身上,他看见景时将手轻轻放在琴键上抚摸时,她的目光里流转着不通的光。
景时随意按动了一个键,偌大的琴房响起了清脆短暂的一个琴音。她更喜欢绵长的琴音,但她的脚可能一辈子也踩不到踏板上。
“我帮您踩踏板吧。”
程晓蹲下身来请求景时的通意。
如果是别人,说什么“替她”这种话,早就被景时骂一顿辞退了。
可悲的自尊心不喜欢别人的帮助。
在景时抬起眸的时侯,戚树以为这个新来的小姑娘肯定会被她狠狠责骂。
景时眼神里虽然有不悦,但只是看了那张人畜无害又熟悉的脸以后,只是往旁边挪了一点,给她留了坐下的空间。
程晓会弹钢琴,脚踩着踏板和景时搭配得很好,女孩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在双腿上活动着,她的唇边还带着微笑,使景时恍惚了一瞬。
景时用两指指腹挨上程晓的手臂,轻轻抬起到琴键上,眼神复杂的瞥了她一眼。
程晓显然很惊喜,手有些抖,但很快投入到弹奏当中,配合景时,四手联弹着贝多芬的名曲《月光奏鸣曲》,舒缓时像爱人伤心的呢喃,该高昂时却又只有悲怆。
程晓一愣,音乐是会说话的。
景时不知道,为什么景辉要找来一个和阿阮如此相似的人,为什么她也会弹钢琴,为什么她们又在一起四手联弹,真相到底是什么……
弹到一半,景时突然十指按在琴键上。
乐声戛然而止,琴房里只留下了沉重的余音。
戚树一愣,他看见景时在钢琴的琴键前低着头,呼吸起伏不定。
“你们出去吧。”
景时的声音很低,命令他们出去。
程晓抿起嘴,点了一下头便出了琴房。
戚树的脚步纹丝不动,仍站在原地。
“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了。”
景时身子一倒,靠在了轮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看着戚树的眼神空洞无力。
“景先生命令,寸步不离。”
戚树任何时侯都是那副老样子,真的很无聊,莫名得让人生气。
“过来。”
戚树从床边走到景时身边,逆着光,他的影子笼住了瘦削的景时。
景时缓缓将一侧脸颊贴在琴键上,发丝垂落,露出了白皙光滑的后颈。
“为什么不走?对你而言,钱比自由重要吗?”
景时说着话时,手指轻轻游走在琴键上,然后触碰到戚树的手,温柔抚摸着那两根被皮革指套包裹的机械手指。
明明没有触感,但戚树却觉得手上有一股电流通过般,让他的手指有些不自然地蜷缩。
“我不是为了钱,是……”
戚树脱口而出的解释却戛然而止。
“总之,还清债务我才能离开。”
景时一直观察着他那两根手指,说道“那你还真是信守承诺。”
“你的手指,是怎么弄的?”
景时问起了他的手指,但显然这不是戚树愿意提起的,他的眸子鲜少暗了下来。
“这是一句命令的疑问,你必须讲出来。”
戚树看着景时,一副不知道不罢休的样子,动了动嘴唇。
“景时小姐,我过去在柒先生手底下的俱乐部打搏击比赛,手指是二十一岁那年比赛弄伤的,截掉了。所以才会被柒先生介绍给景先生,机械手指是景先生帮我定制的。”
景时只觉得,他肯定没说真话,一句轻飘飘的手伤截指就盖过了。
“能被柒砚川和老头看好的人不多,可惜这些年一直遇不到什么危险,没机会看你大展身手。”
景时眯起眼睛,嘴角带着少许笑意。
“要不要学钢琴?”
景时坐端正后,将凳子挪到他腿边。
戚树一愣,这位女主人有时侯确实有些想一出是一出,那两根手指虽然算得上灵活,但也不至于灵活到可以弹琴,何况他从小不通乐理。
景时见他犹豫不动,随意的伸了一个懒腰。
“这不是命令,你可以看心情。”
等了三秒钟,戚树选择了坐下,景时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们一高一低,坐在钢琴前。
戚树挺直了背,钢琴不少见,但是面对这么高贵的钢琴还是有些紧张,上面还刻着“时”。
“景时小姐,要是按坏了,你会追杀我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提问,让景时有些哭笑不得,追杀,原来自已这么可怕。
“不会,我只会扣你的薪水。”
戚树点点头,双手紧紧握着膝盖。
景时教他那些琴键的音,用简易的数字代替,让戚树好懂些。
“我按几,你就按几。”
景时按下了两个哆的音,戚树的伸出修长的十指,跟着她按下。
景时又按下两个梭的音,然后是两个拉,再然后又是一个梭。
“哆,哆,梭,梭,拉,拉,梭。”
戚树好像发现了什么,眼神一亮,熠熠闪光,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笑容。
景时看着他嘴角扬起的笑意愣了神。
原来铁树开花是这样的,冰冷严肃的保镖先生也是会笑的。
还笑的……有些好看,浓眉桃花眼,睫毛修长,偏棕色的瞳仁。光从他侧面打过,温暖柔软。
“一闪,一闪,亮星星——”
景时配合着他发现熟悉韵律的喜悦,哼唱出了一句。
戚树又试着自已简单的弹了一句,开心的偏过头看着景时。
景时好像是心血来潮,在琴房教了戚树一上午的儿歌《一闪一闪亮星星》,戚树学得太慢。
等戚树终于笨拙的弹完完整的一曲,景时还是在心里骂了一句音乐白痴。
“戚树,你知道吗?这是我最近让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景时说着,她的眸子又蒙上了那股悲伤失落。
戚树想说些什么,但语言其实太轻薄,想了想,他半蹲下来,看着景时认真的说了一句话。
“我觉得景时小姐就是那些盛放的红山茶花,哪怕凋落也是一整朵,是独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