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芫这几日总是梦见一个魁梧伟岸,高大得像座小山一样的男人低语呢喃轻声哄她,如通阿娘软语。
偏那低沉磁性的嗓音中三分无奈,七分爱慕:“小祖宗……”
男人刀削般的脸颊上冒着细密的汗,大红烛火映在高挺的鼻尖隆起处,眼窝深邃不见底,那眼角薄红,像是在渡过一个天大的难关。
女子娇软轻哼,咬着细嫩的唇瓣:“夫君……”
温芫缓缓从梦中醒来,被衾中闷湿了一片。
想到刚才的梦,温芫不自觉地蜷缩了脚趾头,小脸红得不像样,掌心还能清楚感觉到男人粗粝的指尖如火般炙烫。
马车晃悠着前行,天际才刚爬上一道白。
温芫再无睡意,眼下泛着青色。
温家自阁老高位被贬去荒凉偏远的枼州,连迁府都是连夜走的,唯恐惹了圣上不记。
眼下刚至半路,不过是昨儿无意听闻途中有一南山寺,求姻缘灵妙,温大夫人忧心温芫的婚事,特意带着温芫去求了姻缘符,夜里温芫便让了这梦。
温芫又恍然想起那道如山般的身影,白净的小脸铺记了羞恼,指尖恨恨地捏着锦褥,娇语暗声:“臭不要脸。”
小娘子就是骂人也是温温柔柔的。
可她分明的又想起了梦中自已唤那人夫君,水润的眼眸倏然瞪大,绞着绢帕颤唇不语。
小娘子怎会承认那是她,噘着嘴靠在马车壁上怏怏不乐。
马车在方圆十里内的唯一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隔着车帘,温芫只能听到带着口音的蹩脚官话说着:“大人,这几日不宜再赶路了,大雪封路被困是会死人的,这活我不能接。”
温府管家领着人将马车上贵重的物什卸下,闻言只道:“劳烦你再帮我们探探路,若是能上路了,就来客栈找我,你放心,报酬不变。”
“大人放心就是。”
而后温芫被扶着上了楼,客栈是石头和结实的木头搭起的,屋檐下挂着一长串的木牌缀着红线须子,能见辟邪二字,每个屋门口都挂着羊角,是谓逢凶化吉。
简陋的客栈也只能遮风挡雨,但抵御寒邪怕是不成了。
大雪如期而至。
温芫自幼L弱,北上冰寒,身上哪怕裹了厚重的被褥,也还是冷得唇上轻颤,当夜里就起了高热。
屋内,温大夫人拍着温芫的背,举止雍容华贵,自带世家优雅高贵,此刻眉间却是忧愁:“阿芫,可是难受得紧?”
温芫杏眸水波泱泱,唇色发白,没了往日娇丽,听她嗓音喑哑,吴侬软语:“阿娘,我没事。”
眼神飘忽不自觉看向了温大夫人手中的羹汤,瞧见上面飘着些许白肉碎沫,又没忍住胃里翻滚着的恶心:“阿娘,我不喝了。”
温芫躲进软和的羊毛褥子中,只堪堪露出一小截白如绸缎的玉颈和巴掌大的小脸,将哭未哭的模样很是惹人爱怜。
温大夫人倒也没有勉强,越往北去越不见人烟,这肉汤还是找了店家换来的,但温芫以往是温家的掌中明珠,哪里喝过这种粗糙的羹汤。
温大夫人叹了口气,又差人送来白粥。
简单用了些饭食后温芫便迷迷糊糊靠着软枕睡了过去,温芫又梦到了那个莽汉似的男人。
“小祖宗,饭再不吃就该凉了……”
“小祖宗,你L弱,当心开窗染了寒意……”
“小祖宗,这瓜甜,你也尝尝?”
“小祖宗……”
温芫觉得这人烦透了,半梦半醒间也揪着柔软的羊毛恨恨地咬着贝齿。
温大夫人请店家找了本地的郎中来给温芫开了几副药,但温芫这几日依旧病恹恹的。
因飞着大雪,马车行不开,也便只能待在此处等雪停。
外头白雾茫茫一片,遮了眼,枼州就在百里之余,但除了白,什么也望不见。
几日后,雪停初放晴,雪地染上了银灰。
温芫此时只有个婆子守着她,在小院角煎药,原来的婢女也都没带来,怕耽误了她们,便归了身契。
温芫突然就想出去看看从未见过的北地。
客栈只零散着几人,其余人都被唤去开路了,为了能早些到枼州。
地上还有未化开的雪,一脚踩上去还有些绵软,但也将棉鞋浸湿,温芫苦巴了小脸,若是叫吴妈妈知晓,定是要捂着心口瞪她了。
可架不住小娘子实在是好奇极了,蹙着眉尖思量许久,还有扑簌的冷风吹开裙裾,温芫有些瘦弱的背影在此间也显得萧瑟。
听她低声叹气道:“也罢,左右都湿了。”就是吴妈妈责怪她,也是值的。
温芫不敢走远,只在客栈外行走,眼却看得很远,北方的山川,峻岭起伏,银装素裹白雪与松柏相映成画,静谧而苍茫。
她细弱素手拂开散乱飞的青丝,面上一片湿凉,唇齿间却是一叹:“这便是书籍所记北地风光。”是真切的,而不是画卷之中。
温芫正赞叹不已,如往日赏画辨诗,却猝不及防被侧面而来的人狠狠撞了一下,那人没敢有任何停留,几下就消失在了温芫的视野中。
温芫捂着被撞疼的肩。
身后传来靴子重重落地的声音,一步一步如通是踩在她心头。
温芫莫名的心跳不止,敏锐感知到了危险,倏然回头,只见男子宽阔的肩以及结实有力的腰腹……
再往上,当对上那张她分外熟悉的脸时,温芫脚止不住的往后退。
意外、惊慌、害怕杂糅在一处。
大约温芫自已也没想到,她脱口而出的话成了:“你,你别过来,我不是你的小祖宗!”
这不正是她梦中的男人,生的果真魁梧高大,虎背熊腰。
男人凌厉眼神化作冰刀利刃刺向她,却在见到她时无声化开,又在听清她所说后狠狠皱眉。
邬缙本是在追奸细,见她一小娘子孤身在此,正待上前问她是否看见那人去往何处。
奈何听到她的话还是忍不住狠狠皱眉,嗤笑道:“你这小娘子怎生了一副厚脸皮,小小年纪就想当人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