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远山不胜凄凉,被暗黄的余晖所侵染。
一道孤鸿孑影,伴着西坠斜阳,靡靡划过天地交接处。
凝露庄一片清冷。
清冷的晚风,在耳边呢喃,呢喃着不详的诉说。
景小陆一直沉默。
杭宇京也沉默。
欧阳可怡却暴躁如雷。
“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既不去追钟舒童,又不回武道城,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句话是对景小陆说的。
景小陆淡淡地道:“等人。”
“等谁?”
“等一个不愿寻仇的寻仇之人。”
他的这句话,让欧阳可怡眉头一皱。
她倒不是在担心复仇之人会找上门来。
作为残剑楼十剑主,江湖人称“幽冥杀剑”的景小陆,杀人不少,树敌当然也不少。
可敢来复仇的人,却寥寥无几,一方面碍于残剑楼的强势,另一方面则惧怕景小陆高强的武功。
他虽不过三境巅峰,不高也不低,但拥有仙人剑术,能斩四境强者的头颅。
如果有人真的敢来寻仇,那么她相信,这人一定是不想背着仇恨痛苦地活下去了,所以着急过来送死了。
她不是很喜欢争伐杀戮,却也不会拒绝一个找死之人前来送命。
她之所以皱眉,是因为景小陆回答得很敷衍。
她一向很恼怒景小陆不信任她,不愿将心声透露给她。
听到如此敷衍的回答,直愎的她当然很来气。
“该不会是这柳燕城也有个花意楼,也有个和长孙若瑾一样的妖女吧?”
欧阳可怡冷笑道。
长孙若瑾,乃天旬武卷上破例谱写的“天下第一美”,是武道城花意楼的头牌,通时也是景小陆少有的知已。
欧阳可怡一向对她又羡慕又嫉妒。
每每有贬低那“妖女”几句的机会,她都不会错过,特别是在景小陆面前。
“我打听过了,这柳燕城并没有花意楼那样盛名的风月场所,但也有不少,这里的男人都趋之若鹜。忧郁脸也是男人,该去的时侯,必定不会犹豫片刻。”
杭宇京在一旁添油加醋道。
“哼,下流无耻至极,卑劣污秽不堪。”
欧阳可怡的冷笑声更大,盯着景小陆的眼神,宛若一柄利刃,在他的身上残忍地凌迟。
景小陆却不为所动,支颐着坐在木椅上,目光投向远方。
远方有夕阳,却没有希望,只有空虚与孤独。
他的眼神也很孤独,也很空虚。
欧阳可怡看到这样的眼神,总会忍不住心生怜悯通情,不管景小陆让了什么自以为对不起自已的事,她都会在这一刻选择原谅。
她不知道景小陆的过往,但能感觉到一定很凄惨、很痛苦,所以她不忍心再去伤害他,再去触碰他心底深处的痛。
“如今楼主位居武林盟主之位,敢来向你寻仇的人,恐怕没几个了吧,到底哪个不知死活的如此大胆?”
她说话的声音依旧很急,却也比刚才温柔了不少。
“或许是来为骆家复仇的人。”
杭宇京替景小陆回道。
“骆家?”
一提到骆家,欧阳可怡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近几日,骆家一夜覆灭的消息,传遍四方。
原本像骆家这样的三流家族,不论覆灭与兴起,都不应该引起太大的波澜。
但作为三宿之一的残剑楼老楼主外戚家族,纷纭议论、蜚语流言是免不了的。
于是江湖中流传开景小陆一夜杀尽骆家,还杀了不少柳燕城居民,甚至放火烧了骆家大园的蜚语。
景小陆自已倒是对此无甚在乎。
关于他的风尘之声,一向不少,但他从未在乎过。
他只在乎一件事——报恩。
欧阳可怡却很恼怒。
那天晚上,虽然她和杭宇京为了处理血傀而被拖住,没能看到骆家大园发生的一切,也没去向景小陆过问,景小陆也没有提及过只言片语。
但她心里很清楚,景小陆虽然无情心狠,却没有到达那样的丧心病狂。
而且,尽管他尽力在掩饰,尽力表现得冷漠无情,但他的心底里,始终藏着一份善良,一份他不愿揭露,却在无意间流露出的善良。
“这些该死的人,怎么会这么不辨是非?要是谁敢来寻仇,我保证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削掉他的脑袋。”
“江湖中人不足为惧,但若是朝廷之人呢?”
这时,景小陆苦笑道。
“朝廷?”
欧阳可怡微微一愣。
她知道景小陆从不说谎,也不可能说些毫无意义的话。他肯定听到了些许风声,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一直不怎么信任的密线告诉四剑主的。”
四剑主指的当然是杭宇京。
欧阳可怡看向了杭宇京,想从他那里确认信息是否准确。
杭宇京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欧阳可怡目光一滞,随后笑道:“你俩肯定是在骗我,朝廷向来不怎么过问江湖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景小陆道:“翊卫阁不就是用来专门处理江湖事的?而且处理的事一向都很严重。”
“翊卫阁出动了?”
景小陆沉默。
沉默一向是最好的回答。
欧阳可怡的目光暗了下去。
她很清楚翊卫阁的分量,也很清楚出动翊卫阁意味着什么。
十六年前,凶武之变,翊卫阁就曾出动过一次。
出动的结果,就是武林血流成河。
那时侯的欧阳可怡,还只是个不谙世事,跟在楚惊天身后的小丫头,但血腥的杀戮,尸横遍野的残忍场面,依旧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如今翊卫阁重现江湖,到底会掀起何等惊涛骇浪,她连想都不敢想。
“他们要来找呆子?”
她长呼了一口气,不安地向杭宇京问道。
“不知道,我只得到他们的人出京师城的消息。”
杭宇京摇了摇头。
“或许,他们另有任务,对吧,呆子?”
欧阳可怡的脸上挂起了很勉强的笑容。
笑得很勉强,却笑得犹如牡丹绽放。
无论是谁,看到她的笑,都不免心醉。
她的笑不是很清纯,反而带着若隐若现的尘烟,但偏偏就是那一抹尘烟,让人移不开目光,更让人无法忘怀。
她是个直愎之人,笑起来的时侯,一定是出自内心的欢喜,板起脸的时侯,一定是发自肺腑的郁闷。
她从不擅于欺骗别人。
那么,她又怎能欺骗得了自已?
“不对。现在天下人都已经知道骆家已经覆灭,而且认定了凶手是我,翊卫阁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景小陆却斩钉截铁地道。
“翊卫阁以前不计较,为什么现在偏要刻意对付你?何况,骆家之人根本不可能是你杀的。”
欧阳可怡大呼道。
“为什么不可能?”
景小陆冷漠地看向她。
她忽然怔住了。
不知是因为景小陆的眼神太过陌生,太过冷漠,亦或是景小陆的话让她震惊不已。
“我说不可能就不可能。”
过了一会儿,她才撇过头,强作镇定地道。
景小陆轻哼一声,貌似对于欧阳可怡的小儿作态感到很好笑。
“翊卫阁何时出京城的?”
景小陆突然问道。
“五天前。”
杭宇京道。
五天,若是走水路,已足够让翊卫阁的人从中神州京师城,来到南部浣沙洲柳燕城。
景小陆心里明白,该来的将要来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景小陆依旧还在柳燕城,通时也相传着景小陆受了重伤的谣言。
所以,翊卫阁要想找上景小陆,并不困难。
而且,他们肯定也会认为这时是动手的好时机。
但他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何远在京师城的翊卫阁,会在第二天就收到了消息。
“你为什么不早说?”
欧阳可怡愤怒地给了杭宇京一板栗。
“我早就告诉过忧郁脸了啊。”
杭宇京双手抚着脑袋,一脸无辜。
“那为何瞒着我?”
欧阳可怡又想给他一板栗,但她的手突然转向了景小陆,将他拉了起来,准备往院外拖。
“那还不快走?回到武道城,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她刚抬起脚步,却听到了一道高亢而冰冷的声音,“走?我看不必了,你们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吧。”
徐徐清风,漾开水涟,梳开了脆嫩的柳枝,却拨不开笼罩在整座庄园里的肃杀之气。
肃杀之气如冰,冻住了欧阳可怡的手脚;肃杀之气如剑,刺入了欧阳可怡的胸脯。
半点夕阳奄奄地吊在墙头,最后几缕余晖,从门缝里挤进了院落,在青石板上落下暗淡的光晕。
炎炎夏日,却看到了金秋的萧索与凄凉。
突然,微风变成了狂风,震开了院门,吹乱三人的衣发。
一股犹如寒冰的气息,席卷而至。
“芝兰桃李无人夸,寒蛩苍苔赋名谱;湘篁无奈翳樗栎,金鳞岂能卧沙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