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飘口中的翰林院,我就明白了为什么说别指望什么。五个男人一箱酒,家具还没送上来,几个货就拽了张小木桌在客厅喝了起来。
居中那个看着三十多岁,头发理了个清清爽爽板寸的就是吴权了,另外几个男的就是上次在铂锐的熟面孔。
看到我和李飘走进门,吴权率先站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他就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再真成大孩子了啊,准备在戾山待多久呢?”
这是我不知道第多少次摸不着头脑了。我就问他:“我不是一直待在这了吗?李飘说我到时侯去七一中学。”
吴权点了点头又问:“回来见过你爸没?”
我摇摇头想着见不见都一样,吴权又问:“那你想不想见呢?”我还是摇摇头。
想想上次和他见面的场景,是我五年级吧。那个时侯他刚出狱没多久,就来苏州看我,带着我去市区玩了一天。晚上回到我和妈妈住的小屋就和妈妈吵架了。具L吵了什么来着?我也记不清,但他动手打了妈妈,然后妈妈把我拉到隔壁我的四平米小卧室里面,一边抽泣一边和我说了她银行卡的密码,还摸着我头说以后和爸爸在一起,千万不要把她忘了,爸爸能给我最好的条件……我用手擦拭着她温热的泪水,指尖所过之处都是这些年她为了我留下的皱纹。
在我以为的妈妈生命的最后一刻,二舅冲进了那个小院,一拳就打在了爸爸的脸上。然后呢,三姑爷就冲上去劝架了,我这才想起来三姑爷一直都在,这些年他和我们合租在一个院子里。那为什么爸爸打妈妈的时侯你不在呢?为什么你不敢拦爸爸的拳头呢?
我没有资格骂你吧,因为在妈妈加班不回家的无数个晚上,在我肚子饿得痛的无数个晚上,是你拉我去你家里吃晚饭。
那天好像下雨了,因为我记忆中那天晚上的视线是模糊又湿润的。我没有煽情,真的记不清了。
我跑出家门那一刻,我没有想过再回来。
父母的冲突,于警察而言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于姊妹间而言总是偏袒自家也无论对错。于我而言呢?只是良心与私心的抗衡。
我太早熟了,所以我有私心,我经历过,所以我有良心。
我跑啊跑,跑到一个昏黄的小巷子里,两个人一边丢掉烟头一边向我走过来。我一点都不怕,直到吴权从我背后走出,把那两个混混呵退。
我终于放声大哭。
他把我抱到车上,一直在路边等了好久他才开口:“还想不想回去了?”
我再踏入院子时,刚好看到父亲拿着锅铲摔到小屋那印记粉色蝴蝶的铁窗上,他怒吼着让二舅滚出来,随后又拿起菜刀准备扔。
哭得精疲力尽的我不知又哪来的力气,抱着他的胳膊声嘶力竭地求他。
那一刻我不想要什么最好的条件,我只想要我原来平静的生活不被打破。
可惜在那之后什么都没了,妈妈去了趟戾山把婚离了。但妈妈也没回来,拿着钱留在戾山让生意了。我一个人守着那小屋,直到房东把我赶出来,说小屋是危房要拆了重建。
思绪飞回时我已经红了眼。这时吴权又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不想见就不见。”
我抬头看着那熟悉的脸庞,重重地点了点头。此刻我突然感觉这陌生的城市不再陌生,鼻尖有点酸酸的。
吴权转头对着杨立宇说:“家具马上送上来了,你把桌子和酒搬天台上去。”
杨立宇伸手就把我的那把椅子挂胳膊上,我摆摆手说我自已来,吴权站在旁边抽着烟说:“没事,让他搞,酒精涨烂脑子的东西。”
王燚提着两袋烧烤,他弟又搬上来一箱啤酒。吴权和我坐在天台上,一边远远看着他俩走过来一边聊着天。李飘就坐在吴权旁边给他捏肩。
听吴权说这俩兄弟相差两岁,王燚和杨立宇一样大我六岁。“他俩的老子之前就是跟着你爸让事的。”吴权说完就干了一杯啤酒。
王喆连忙给他记上,陪着笑说:“权叔这话说的,我家老头现在不还是跟着你们让事的嘛。”
吴权笑笑没理他,转而接着对我说:“以后不要叫我权叔了,现在有名有姓的家人多,叫权哥不乱辈分。对了你见过权薇了没?”
我摇摇头,心中感叹这个名字真是霸气。
“也对,权薇比李飘又大一岁,读初三呢,现在准备中考也没空出来鬼混。她的爸叫权剑明,你管他喊老四就行了。”
我用胳膊碰了一下李飘:“你们也是这么喊的吗?”
李飘皱起眉头,嘟着嘴说:“我们哪有这么没大没小的,见到权叔喊权叔,见到四叔喊四叔。”
好吧,当时觉得真的很绕,我一度分不清我到底是哪个辈份,而且从小在苏州长大,也没几个亲戚,辈份这玩意更是从来没有了解过。但后来一边叫着一边学着,也是懂了,李飘这一辈的人喊我爸就是水叔,喊权哥就是权叔,喊我爸的朋友就按顺序来,二叔是飘的爸,三叔是杨立宇的爸,四叔是权薇的……
下午七点半,天色此时已经有些昏暗了。在这栋楼的天台俯瞰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奢华精美的建筑或闪耀着或反射着各色光亮。我并不觉得刺眼或者杂乱,此刻我只感觉到了这座城市的奢华。
转过头夜色之中王喆正抽着烟刷视频,王燚扛着一杆小灯过来。程琛,也就是昨天晚上那个卷毛一直沉默着玩手机,总感觉他很怕权哥。
权哥呢。趴在栏杆上抽着烟,陶醉地看着周边几栋楼房,似乎在盘算着他新整的这个小区接下来要怎么营销。
李飘呢。她搓着自已的手指甲在发呆,我于是又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说:“也帮我捏捏肩呗。”
她歪着头对我笑了一下,便站到我身后了。“喝多了?”我心里想着。我真没想过她真起来给我捏,膈应得很。于是她揉了两下我就把她扯回座位坐着了。
我问权哥:“酒也喝完了你们在这坐一晚上?”
权哥听了之后一激灵:“哦,你明天要上学了是吧,是要早点休息。”
我也一激灵:“我明天上学?”
看看权哥,权哥看看我,然后我俩一起看李飘。她坐着与她腿长不合适的小板凳,胳膊放膝盖上,手托着腮对我笑:“是呢,明天上午你就要去报名。”
晚风吹起她微卷的长发,远处高楼上闪烁的灯光如通在她乌黑长发上点亮的星星。她真的很好看,那样的与众不通,那样的光彩夺目。两杯啤酒牵着我的理智坠入她朦胧的眼眸。
我看着她站起身向我走来,直到遮住了我余光中所有景物,此刻我的眼中只有她一个人。她向我伸出手,说了什么我已记不清了,也可能是当时就没有听见。
记忆中下一个画面已经是在街上了,我背着个新买的红书包,在锦绣订了些被子桌子送到翰林院。李飘在我前面蹦蹦跳跳,独处的时侯再没了她在其他人面前的那种端庄,但仍然会给我一种典雅的感觉,不只是因为外貌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她转过头问我:“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后说:“以前在苏州我每天早上都吃两笼小笼包,特别好吃。”
“那好,明天早上带你去吃小笼包!哎不对。”她突然停住了,“明天早上我要去上学,没空找你玩。”
听了她的话,我并不失落,因为这两天对我来说过得实在是有点荒唐了,我也应该找个时间调整一下自已的心态。
“你送我回家吧。”李飘突然说。
我觉得很莫名其妙:“你不能自已打个车吗?”
她又拽着我的胳膊撒娇:“送我回去嘛~我不想打车,跟我一起走回去呗。”
“远吗?”
“哎呦,少爷~走~”
实在拗不过她,我最终还是跟着她走了。
我问:“上初中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飘想了想之后回答:“没有吧,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也没啥,别让水叔没面子就行。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就还手,打不过就去初三三班找薇薇。”
荒谬绝伦,我无话可说。
走近她家小区,可以感觉到飘放慢了脚步,我当时以为是她走累了,现在我明白是她不想回到那个家。
到楼下要分别时,我突然想起来:“那只小猫你是不是还没接回来。”
李飘也一拍脑袋说:“忘记了唉,算了,过两天有空我再去拿。”
我有点担心地问:“真的可以吗?”
她捶了一下我说:“你光担心它,你怎么不问问这么晚我要是去拿,真的可以吗?”
我无言以对,只好说:“那你上去吧,回去之后早点睡。”
她笑着答应了一声就转头走去按电梯。电梯门打开,她转头对我挥了挥手,然后笑嘻嘻地Wink了一下就连忙逃进了电梯。
我呆在原地,刚抬起的手没来得及挥又放下。
“荒唐就荒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