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人声音太低了,低的发暗发哑,再加上前方两匹高大骏马来回跺脚的哒哒声,使得伙计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但这并不影响他利索起身,扬起殷切热情的笑容上前走去。
不是看见商机就能横扫郁闷的心情,而是伙计很会看人下菜碟。
瞧瞧这辆马车,边框缀着金丝,车身暗红碧玉镶嵌,显得高贵而神秘,就连前方赶车的车夫都穿着不凡,坐姿板正神情严肃。
明眼人只要不傻都能看得出,车里面定然是坐着个非富即贵的公子,
只要跟‘富贵’沾边儿,那就是有钱!
有钱的话,只要伙计好好奉承拍个马屁,给人哄高兴了,那可不是一块两块帕子的买卖了。
因此伙计立马收拾好颓唐的心情,笑嘻嘻道:“公子,买帕子吗?妙手!绣的图案甚是漂亮。”
“这布料也是上乘的,柔滑轻薄,擦脸擦手舒服着呢。”
“您瞧,这鸳鸯可是赤纹的!活灵活现,寻常妇人可没这个手艺......”
伙计将自已往日炉火纯青的话术一口气全搬了出来,说的那叫一个热情洋溢,声音昂扬,可眼前高贵的马车里除了里面公子最开始的那一声外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街上车水龙马,到处都是一片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有些格外吵闹。
伙计怕自已听不清对方,所以不经意间又往马车旁靠近了些,可直到贴近了窗口,他还是没有听见什么话。
不过倒是耳边有什么木头架子吱呀吱呀的声响,听着好像是马车有什么不结实的地方。
虽然眼前的马车看着很是尊贵牢靠,但出于好心,伙计还是出声提醒了一句:“公子,您这马车好像有什么怪声,莫非是哪里没看仔细,有些......不结实?”
“鸳鸯?”车里人终于说话了,只是音调起伏和缓,语气懒懒,似乎在揣摩这个词的意味。
伙计闻言,立马掏出一个帕子贴笑道:“对啊,鸳鸯,成双入对的,寓意世间男女情意深重,白头到老不分离。”
“还有这种说法?”车里人又说话了,一股饶有趣味的语气。
伙计听着对方不冷不热的语气心里甚是忐忑,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买还是不买。
而对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却又不出声了,也没让马车走,只是就这么停在伙计面前,给伙计一种对方想买但心里还在犹豫的错觉,
不过生意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于是伙计接下来一连串的殷切介绍话又开始了:“公子您不如拿一块瞧瞧......”
伙计抑扬顿挫跟唱戏似的说了好多好多,可面前的马车除了若隐若现的不断吱呀声外再没了别的声响,
马车拴着的两匹马不知是跑了多远的路,累的不停喘息,只是这声音有点不大对,有几丝的粗重之意听着不像马儿的,
倒像是......
马车里面的?
意味不明的喘息声叫伙计觉得古怪可又摸不着头脑,
干什么呢这是......
“公子?公子?那这帕子您要不要......”
“嗯......”在伙计悬着心询问的空档,只听里面方才说话的人忽的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声过后,伙计的双耳忽然好使了许多,一下就越过旁的喧嚣捕捉到了男人极低的应声。
他高兴的举起一块帕子递到车窗边,道:“公子您买一个吧,这帕子漂亮的很!”
话落,
被红帘遮挡掩饰不露分毫的车窗内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接过了帕子。
这只手骨节分明,指白而长,手腕处带着一个红玛瑙串,单是这么一下,伙计心里就更加断定对方是个有钱人,
至于样貌,
连手都这么好看,脸怎么会差到哪儿去,
只是帘子挡的太严实,伙计没法通过双眼所见来寻证自已的想法。
恰在这时,一阵微风袭来,原本遮挡住车窗的红帘如春水般泛起波澜,起伏摇曳间,恰好叫伙计无意窥见了里面泄露出来的光景,
车里因为挡的掩饰,外面顶头的阳光透不进去,只能打出层层昏红光亮。
而伙计通过窗帘起伏的缝隙,成功看见里面人的脸。
尽管只是个侧脸,却仍足以让旁人为之惊叹。
车内昏红暗光之下,方才出声的那位公子靠坐着,显露的侧脸有种轮廓分明的俊美,鼻梁高挺,双唇很薄,唇色却比手帕上的赤色鸳鸯还要红,红的发暗。
这人眼尾狭长上挑,眼睛下侧还有一点黑痣,恰到好处的将在昏光照拂下不怎么明显的白皙肤色衬了出来。
而发丝只是简单拢着,虚虚搭在肩侧,鬓侧额前的碎发随意垂落,身前幽紫衣领有些不整,扯开了大半,裸露在外的肌肤胸膛颇有种云雾模糊、三分朦胧七分旖旎的鲜见之艳色。
艳,
太艳了!
艳的就这么一眼给伙计看愣了,等回过神来的时侯,他已然跟不知何时发现自已偷看的公子对上了视线。
“帕子多少钱?”
车里公子动了动身,接过帕子的手顺势抹了几把,像是在擦什么东西,被扯松的衣领之下是胸前大片白皙和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他漫不经心的仰头倚靠着,半阖着眼,眸色在车内一片密难透光的昏暗中氤氲着捉摸不透的精光,但并没有正眼瞧外面的人。
“方才话那么多,现在不会说了?”
“嗯?”
又是一声,夹带懒散的音调从车里传出,成功让看走神的伙计后知后觉的忙讲话道:“啊啊两、两贯一个......”
“咣当!”
突然,车里响起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给伙计吓了一跳。
不过吓到他的并不是这一声,而是车里随之后响的、来自另外一人的闷哼。
这声音不重,甚至有股刻意压抑却又难以克制的哽咽。
原来里面还有其他人,
得出这个结论后,出于好奇,伙计伸长了脖颈,还想透过窗帘浮动的缝隙往里看看。
风其实已经停了,可窗帘不知为何还在晃动,
所以伙计凭借自已精亮双眼成功在车内一片昏暗中瞥见了另一人的侧脸。
只不过因着匆匆一瞥,视线也模糊不清,伙计没看清五官样貌,只能通过侧脸轮廓勉强辨出对方应当也是个男子。
虽然是男子,但多一个人也就是多一份钱赚,因此伙计的话又开始了:“里面另一位公子买不买帕子绣坊的。”
话落,另一人没答声,反倒是那位公子突然转头,那道深不可测的眼眸斜睨而来,精准捕捉到了伙计半探究半打量的视线。
对方看人的眼神讳莫如深,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惊,而更让伙计心惊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看见了什么?”帘子的另一侧传出这位公子哑的发沉的声音。
只那一瞬间,他那如针芒般的目光便狠刺了伙计的双眼,使其暗暗心惊立马低下头别开眼不敢再看。
坏了,兴许是自已的目光唐突冒犯了车里人,听说富贵人家的公子脾气都不好,动辄便是一通当街打骂,因此伙计吓得连道:“什、什么都没看见。”
车里人沉默片刻,随后极轻的笑了下,语气慵懒声线沙哑道:“哦?”
“若是看见了也无妨。”
紧张的伙计瞬间松了口气,心道幸好是个善主儿。
然而下一秒只听这位公子继而又慢悠悠飘出一句话:“把眼睛留下就行了。”
伙计刚松下去了气瞬间又吊了起来,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真没看见!真没看见!”
说罢,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使他敛着眸,不敢再看分毫。
伙计的眼睛安分了,公子的话也多了。
只不过不是对伙计说的,而是车里另外那个人。
“听见了么?他什么都没看见,紧张什么。”
“别抖了,放松,紧着怪难受的……”
这位贵公子跟车里人说话的语气明显跟伙计不一样,虽然通样懒懒散散的,可却能明显觉出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
笑什么呢?
抖什么呢?
又紧什么呢?
伙计觉得车里两人甚是奇怪,连带觉得整个马车乃至车夫都很奇怪。
马车停的地方可不是路边,挡了不少来往人的道,车夫受了旁人那么多白眼指责居然还纹丝不动,神情木讷的跟个死人似的。
更让伙计纳闷的是,
这人到底买不买啊?
帕子用了得给钱啊!
“啪嗒。”
似乎是知悉伙计心里的碎碎念,车窗里甩出了一锭银子,砸到了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