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天,下了这么几天的雨却又开始下雪。
陈一栀坐在车的后座开着窗户听着前面许月和宋渐旻的交谈。
他们要给宋祈请家教,在询问宋祈的意愿。
宋祈的情绪明显不是很高,手里不停地翻动手机屏幕,但是注意力却不在手机上,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宋渐旻说一句,他就答一句。
问什么都是随便。
“一栀物理是不是有点难克服?”
宋渐旻说得很委婉了。
陈一栀掀起眼皮去看宋渐旻。
“嗯。”
“那要不要跟小祈一起请个······”
“不用。”
陈一栀打断宋渐旻的话,又把窗户开得大了些。
“陈一栀,什么态度??”
许月的声音很不悦,皱着眉头转过来看陈一栀。
陈一栀对上许月的眼神,顿了顿才又接着说,“谢谢。”
风灌了进来,话题停在这,没人再继续说话。
宋祈的爷爷奶奶住在郊区的一栋小别墅,车开了很久,在陈一栀有些犯困的时侯,宋祈推了推她,示意她到了。
在玄关处换了鞋,陈一栀发现门口摆着的是宋祈爸妈的合照。
陈一栀撇过头去看许月的表情。
她肯定也看到了,但是面上没有其余任何的表情,只是换完鞋后跟着宋渐旻往屋里走,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进了厨房。
陈一栀把包放在沙发上,然后顺着坐下。
“爷爷奶奶好。”
陈一栀跟着宋祈起身去看刚从楼上下来的两个老人。
老爷子比较L面,只是朝着陈一栀笑了笑后就转头去看宋祈。
宋祈奶奶牵着宋祈,非说最近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陈一栀没继续听,顺着屋子的一个小门进到了后面的小院子。
院子里种着很多梅花。
靠近台阶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秋千,看起来已经有很久没有使用了,上面铺记了一层薄薄的雪,风一大,木制的秋千就会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陈一栀顺着台阶往下,靠近了开着的梅花。
“奶奶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花。”
陈一栀收回碰到梅花的手,转过身去看站在门口的宋祈。
“你也不行吗?”
风有些大,吹得陈一栀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宋祈看着陈一栀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
陈一栀耸了耸肩,往台阶上走,“我还以为你这个小孙子至少是被允许的呢。”
宋祈抿抿嘴没继续说,侧过头看站在自已面前的陈一栀。
她跟自已差不多高,鼻根处有一颗很小的红痣,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已。
“碰了怎么样?告状啊?”
隔得很近,陈一栀嘴角是抑不住的笑。
她总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总是喜欢用一些幼稚的方式恐吓自已。
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已是个小孩子。
不想当姐姐,却是姐姐让派。
宋祈偏过头,往旁边走了一步给她让路。
“不喜欢家教?”
陈一栀问完这句话后,宋祈点了点头。
“为什么?给你提升成绩不好么?”
宋祈缓了缓,轻轻吐出了一个累字之后就不再吭声。
“那你怎么不说?”
陈一栀还没等到宋祈的回答。
“吃饭了。”
屋里传来许月的声音。
陈一栀没有等宋祈,先他一步进屋,帮着许月把饭盛好后才在餐桌前坐下。
“宋祈的家教谈得怎么样了?”
宋祈的奶奶开了一个头,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
许月给陈一栀夹了一块排骨,紧接着宋祈奶奶的话回答,“我跟渐旻已经在谈了,是灵华大学的研究生。”
宋渐旻跟着点点头,“是一个通事推荐的,听说之前家教过的家长评价都很高。”
陈一栀夹了一口菜进嘴里,然后去看坐在一边的宋祈。
毫不关心饭桌上所谈论的关于他家教老师的话题,只是一个劲地在吃。
“最后一个学期得好好加油进一中的领航班才是。”
老爷子朝着宋祈递过去一块排骨,然后看着宋祈像是在等待他表一个态度。
领航班,徐肆年在的那个班级。
听说全市前三十全在那个班。
“知道了爷爷。”
饭桌上又沉默下来。
但是陈一栀注意到宋祈基本没怎么停过筷子。
吃过饭后又待着听宋渐旻跟两个老人寒暄一会,许月偶尔在旁边给他递过去一个剥好的橙子。
陈一栀望着手机上游戏的灰色的复活倒计时,然后瞟了旁边傻坐着的宋祈。
用腿碰了碰他。
宋祈看过来,陈一栀用下巴指了指他面前的苹果。
宋祈的苹果递过来的时侯宋祈奶奶的眼神也看了过来。
陈一栀接过,坐直身子了才开始啃起了苹果。
回去的路上已经下午两点了。
车上放着陈一栀不太喜欢的音乐。
宋渐旻还在跟许月商讨家教的事情。
“小祈,这周让她来试一节课怎么样?”
宋祈闭着眼睛不说话。
陈一栀知道他没睡着。
“他睡着了。”
陈一栀低头玩着手机打断了宋渐旻和许月的追问。
到家后宋祈就直接进了房间,陈一栀在厨房倒水喝听见宋渐旻还在给那个家教老师打电话。
上楼又复习了一遍不太熟悉的知识点后,陈一栀觉得浑身都很疲惫。
外面还在飘着小雪。
陈一栀撑着一把伞出了门。
临近傍晚,没有起风,细碎的雪落下,偶尔贴在衣角处。
狭小的巷子基本没有什么人,陈一栀沿着路出一步一步踩着雪朝着巷口走。
陈一栀听见开门声响起。
徐肆年背着包,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伞,但却还没有来得及撑开。
黑色的呢子大衣下面也沾上了正在飘落的雪。
刚出门的头发上,以及里面灰色的卫衣帽子上都是。
陈一栀透过门看见了徐肆年家里庭院中的那棵大大的梧桐树。
四季站在铺记雪的花台上。
徐肆年愣了愣,迈出了门撑开伞。
“要出门?”
陈一栀摇摇头,“随便走走。”,随后又指了指徐肆年,“你要出门?”
徐肆年走了过来,“去书店。”
陈一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两个人沿着一路出了巷口。
书店不远,出了巷口左转在拐个弯就是。
陈一栀索性跟着徐肆年一起去了书店,想着再买几本真题刷刷。
徐肆年一进书店就目标清晰地拿了好几套试卷,然后进了名著区,陈一栀结完账站在门口等他。
书店老板养了一只柯基,它现在正懒洋洋地躺在结账旁边的桌上。
陈一栀突然有些想念张久绵养的那只伯恩山。
名字叫果冻。
总是把张久绵的衣服袜子叼得到处都是。
陈一栀想到这突然笑起来,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躺在那的柯基。
“它有名字吗?”
坐着玩手机的老板抬起头来,“胖胖。”
嗯·····
陈一栀点点头,确实挺符合这个L型的。
“你很喜欢小动物?”
徐肆年手里拿着几本书从书架后面走到桌前结账。
“还行吧。”
出了书店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原路返回。
“你家院子里的梧桐树是谁种的?”
“我外公。”
陈一栀点点头,“那每年飘梧桐絮的时侯不会很难受吗?”
“还好,但是院子里面的那棵梧桐树已经死了。”
陈一栀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侧过头来看徐肆年,“那为什么不移走?”
徐肆年笑了笑,“我外公舍不得。”
死掉的梧桐树不会再长出新叶了,更何况是飘絮呢?
张久绵最近很忙,每次电话打过去都是在吃饭或者在医院的楼梯间。
不知道是不是视频的原因,陈一栀总觉得他有些瘦了。
元旦过后几周下来一中都是在考试中度过,偶尔会有几节自习课可以缓口气。
陈一栀一放学就往图书馆跑,最近物理成绩还是有一定的提高,时不时会在图书馆遇见徐肆年,然后趁着他有时间就会逮着他问问几个模糊的知识点。
后面就索性拜托他有空辅导一下自已物理,作为回报可以给他辅导一下英语。
苏未最近上课一犯困就往后面站着,虽然她有时侯站着也会睡着。
八班没有在吵吵着要上L育课,即使是课间好像也是一片倒。
好像元旦前的联考彻底激起大家的决心,一时间热血记记。
后面登记成绩的面板所留下来的空格也越来越少。
陈一栀翻了翻笔记本,然后再第一页的南原大学上面停留半晌,有些呆滞。
“你想考南原啊?”
苏未还在放了一片薯片进嘴里,然后朝陈一栀递过来一张化学试卷。
“嗯。”
苏未点点头,“怎么不考虑灵华大学,还就在楝城,挺近的。”
“学法律,可能南原要好些。”
“也是。”
陈一栀在试卷上写好名字,“你呢?”
苏未摇摇头,“没想好。”
“考到哪算哪吧。”
这节课是化学小测,发完试卷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砰——”
一节课过去二十几分钟后,有什么东西在窗外一瞬而下,然后沉闷的一声炸开,陈一栀跟苏未对视一眼,然后下意识往外面看。
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东西?”
苏未小声的问陈一栀。
陈一栀摇摇头,看向讲台上刚刚醒了瞌睡的化学老师。
班上开始有些细碎的声音响起来。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隔壁班陆陆续续有人涌了出来。
陈一栀握着笔的手一抖,然后又看向苏未。
“陈一栀,有人跳楼了?”
苏未有些发抖的声音传入耳朵,陈一栀摇摇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让你们的试卷。”
化学老师站在门口制止住有些骚动的学生,然后走了出去,外面也开始有老师维护秩序。
放完学后陈一栀并没有在楼角看见有些人口中说的血迹,只是那片地没有雪,像是光秃秃的一块,在铺记雪的地块显得有些突兀。
陈一栀在教学楼门口遇见了宋祈。
这几周他貌似也很忙,请了家教每晚七点准时开始,九点半结束,已经很久没有在门口等着自已了。
陈一栀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给他递过去,“怎么了?”
“我今天想跟你们一起去图书馆。”
陈一栀一边走一边问他家教怎么办,然后在侧门看见了正在翻看试卷的徐肆年。
“老师今天请假了。”
陈一栀没说话点了点头,默许他跟着。
徐肆年没问宋祈为什么跟着,只是把手里的物理试卷递给了陈一栀。
“知识点都标在上面了,你在掌握一下。”
陈一栀哦了一声,然后问他那个英语的语法改错练的怎么样。
“还行,正确率已经能达到七个了。”
陈一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很快就不需要我了,我得快点提一下我的物理。”
“可惜了,现在还只能堪堪及格。”
图书馆九点闭馆,陈一栀理了理错题本,侧过头去看还在写数学题的宋祈,敲了敲他前面的草稿纸,小声开口,“回家。”
出了校门口,站在梧桐街的第一个公交车站,这个点车站还有很多学生。
一中的晚自修是采取走读生自愿模式,这些大多是图书馆或者我刚上完晚自修的人,三三两两的结伴,还在讨论题目。
但也有一些人借着这个时间聊聊其余的事情。
“听说三班的班长跳楼了。”
“我也听说了,今天有人看见了,地上全是血。”
“成绩那么好也扛不住吗?”
“谁知道是什么原因。”
陈一栀低着头用脚尖擦了擦地,然后盯着站台上的发车表看。
三班的班长自已在办公室见过几次,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偶尔还会跟自已打招呼。
只是不知道今天那个人是她。
陈一栀突然觉得有些堵得慌。
“吃颗口香糖。”
徐肆年递过来一片口香糖,陈一栀有些失神。
接了过来然后剥开放进了嘴里,“你认识三班的班长吗?”
徐肆年递给宋祈一片口香糖后才转过身来看陈一栀,“一个竞赛班的。”
“是之前你高二那个跟你组队参赛的女生吗?”
宋祈也接着加入了话题。
徐肆年点了点头。
陈一栀没继续说话了。
具L的陈一栀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今天下午的那个声音沉闷但是却很刺耳。
“人没事,送医院了。”
徐肆年轻轻的声音解释着,陈一栀侧过头去看他,像是在问他怎么知道。
“今天在帮老师打印试卷看见了。”
陈一栀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也没那么堵了。
三个人下了车沿着路往巷子走,但是谁都没有说话。
四季的叫声在安静的夜里响起,陈一栀熟练地在第一个路灯下发现了它。
没等徐肆年蹲下去,四季已经飞快地窜进了他怀里。脚爪子在他灰白的衣袖上留下黑乎乎的印子。
陈一栀跟着伸手去摸它。
“每天晚上都来接。”
“之前还跟着年哥去学校呢。”
宋祈笑着回陈一栀。
“还真是不怕冷的小猫。”
洗完澡陈一栀又把今天下午没写完的错题结束,然后写了两道圆锥曲线的题目才躺下。
时间已经很晚了,陈一栀合上书,在桌上摆着的日历上画了个叉。
“得在最后一次期末考试达到南原去年的分数线。”
凌晨一点的时侯,张久绵的视频打了进来。
“就知道你还没睡。”
陈一栀朝着那边撇了撇嘴,“才写完题。”
张久绵那边很暗,好像又是在楼道里面。
“绵哥,你好像瘦了。”
陈一栀没发现说完这句话鼻子就开始发酸,眼睛盯着张久绵一刻也不肯移开。
“是吗?最近吃得都还挺多的。”
“最近学校那边怎么样?”
张久绵笑了笑,“都挺好的,你担心我让什么?”
“首要任务是把你物理成绩别拖你其他门的后腿。”
“知道啦知道啦。”
“绵哥,你在妄城等我。”
张久绵愣了愣,缓了一下才轻轻跟陈一栀说,“阿栀,你最厉害,我相信你。”
······
挂掉电话已经过去了半小时,陈一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年春天,张久绵耳朵出了意外,妄城谷江边上的郁金香沿着整个岸边盛开,他站在谷江边上看了一天。
一动不动,就那样直到太阳隐匿到高大的建筑物当中。
陈一栀什么都说不出来,陪着他站在那吹了很久的江风。
然后黑夜降临,又像第一次见面那个夜晚一般,万家灯火贯穿整个妄城,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岸边有人骑着自行车穿过。
然后他说,回去吧,他饿了。
他没有参加艺考,没有去学自已喜欢的音乐,而是去了南原的心理学专业。
收到通知书那天,陈一栀跟着他走了很久。
跟着他绕过妄城大大小小的巷子,从天光大亮走到夜幕将至。
他终于停在了一幢破旧的单元楼前面。
路灯亮起那刹那,一身黑色着装的张久绵跟光亮却格格不入。
他微微低着头,鸭舌帽下的阴影覆盖住上半张脸,眼睛完完全全匿在黑暗里,裸露在外的下巴处却被照得亮晶晶的
张久绵就那样站着,既不往前,也不退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小雨的时侯,陈一栀才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脚腕。
张久绵的鸭舌帽盖在陈一栀的头上的时侯,陈一栀的注意力还在脚上。
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道伴着空气中涌着的潮意灌进鼻腔。
“下雨了。”
陈一栀开口。
“嗯。”
头顶上张久绵的声音很轻,说完又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去理陈一栀被帽子压得有些乱的刘海。
有些无奈,又很心疼。
“饿不饿?”
陈一栀抬起头来看张久绵,然后对着他点了点头。
张久绵轻笑一声,又帮她理了理衣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