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沈潮云又梦到自己置身于那片炽热的火海。
耳边是熟悉的木材被烧得噼里啪啦的焦灼响声,不远处传来横梁折断的咔嚓声,裹挟着熊熊灼热的火焰砸向站在下方的人影。
沈潮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是她摆脱不了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倏地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恹恹的耷拉着眸子,过了好半晌记忆才缓缓回笼,忽然,沈潮云脸色倏地一变。
——糟了!
她连忙爬起来拉开纱帐,着急地朝外面看去。
烛光将屋子照得格外亮堂,更衬得外面的夜色漆黑如墨,但此刻无疑已是深夜,除了守夜的丫鬟屋子内外再无任何一人。
沈潮云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五小姐,您怎么就醒过来了?”
蹲在床边睡着的丫鬟被她的动静惊醒,望向她的眼神里仍带着一丝惧意。
沈潮云抿唇摇头,仍坚持往外面看了几眼:“今晚可曾有人来过?”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到有些沙哑。
“回小姐,并未。”丫鬟连忙转身去为她倒了杯热水。
沈潮云淡淡地瞥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刚将手伸出去却突然间停了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腕骨上戴着的这枚暖玉平安扣。
这是霍勖送给她的平安扣!
这个东西她根本没动过,按理说应该还在木盒里才对!
沈潮云的心脏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问道:“这个平安扣是谁替我戴上的?”
“这不是您一直戴着的吗?”
丫鬟略微迷茫地与她对视。
下一瞬,一道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丫鬟的身后,抬手朝着她的后颈一砍,丫鬟脑袋一歪就晕了过去,被放倒在地上。
屋内的烛火骤然间近乎全部熄灭,只剩下靠近床头的一盏烛火还亮着。
男人的视线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透出一股熟悉的冷冽。
沈潮云惊得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揪紧被褥:“霍……”
“嘘。”霍勖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在床头半蹲下来,将接住的茶杯递到她的手里,嗓音压得极低:“不是你让我深夜来找你的么?”
沈潮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此时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半臂,远比当时在大殿之上还要更近,那双冷厉凉薄的剑眸只是扫过来,就让她无端地联想到那冰封万里的雪原。
迫人的气势让她早想好的说辞,霎时忘了个干净。
对视半晌,霍勖冷然的眉眼缓缓地浮起一丝笑意,眼底的霜雪融成了浅淡的水。
“当时在殿里你提到夜里赏月,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才落,沈潮云连忙摇头道:“不是,是……我确实是这个意思。”
霍勖:“嗯?”
她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慌张。
抿起干燥的唇角,飞快地补上了一句:“我,我只是没想到将军真的听懂了我的话外之音,今夜找将军前来其实是有要事告知。”
沙哑的嗓音传入耳中,霍勖眉梢微动。
他屈指敲了下她手中的茶杯,好耐性地道:“不急,你先喝口水。”
经这么一提,沈潮云才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高烧烧了整整一天,嗓子不哑才怪。
想着他既然都来了,定然不会轻易离开。
她这才没着急将那些事都一股脑说出来,苍白瘦长的手指抱着茶杯,低着头小口地喝着水。
霍勖就搬了把凳子坐在床头,静静地等着。
沈潮云用余光偷偷地瞟着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前世今生加起来,她拢共也才见了他三次,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明明……
她应该怕这个人的。
可只要想起上辈子他分明与自己素未谋面,却愿意不远千里赶回京城贺她及笄。
而这样一个防备心极重的人却喝下了她递过去的那杯毒酒。
沈潮云心里的愧疚犹如潮水般涌来。
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捏着茶杯的手指紧到发白,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他,缓缓地说出了第一句话:“今日景王让我递给将军的那杯酒其实是毒酒。”
霍勖颔首:“猜到了。”
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他,当真是好歹毒的算计,他在心中冷笑不已。
下一瞬,他又怕吓到她般尽力舒展眉宇,一寸寸地敛起外露的戾气,嗓音放得轻:“即便我死于那杯酒之下,也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他这是,看出来了?
沈潮云抿着唇,低声道:“不,若将军因我而死,我会愧疚终生。”
听到这个称呼,霍勖蹙动本就紧绷的眉心。
“我阿姐与沈行阿姐情谊深厚,是结拜过的义姐妹,你母亲算我半个姐姐,若论起来你该喊我一声世叔。”
他让我喊他……世叔吗?
是了,也只有这般关系才能在他死后,无人怪罪于她。
沈潮云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手里的茶杯险些坠地,心神微荡,那绷得极紧的肩背忽地松了几分。
霍勖嗯了声:“他们欲借你之手杀我,便是这个原因。”
他低下头,看着小姑娘茫然惊讶又透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只在此刻,她才好似卸下了一丝的防备,露出了符合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柔软。
本不该是这样的。
男人眸底原本被压下去的冷戾又渐渐浮了出来。
虽然他久不在京城,可打探情报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且是在明知此宴有异的情况下,他不仅知道御花园发生之事,还知道得事无巨细。
甚至连她如何顶着高烧应付沈子兴,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今日是她的生辰,却陷入孑然无依的地步。
这还是有他出面的情况。
这些人,竟敢这样欺辱于她。
然而只要迎上她那信赖中又含着愧疚的眼神,他又不得不将脾气给收敛起来。
“……世叔。”
这时,略显生疏却又咬字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霍勖眉梢倏然一动。
沈潮云从没想过,一个称呼而已能有多难开口。
可等真正落到她身上的时候才发现真的很难,不过短短两个字,在唇边呐呐半晌,却怎么也喊不出声。而喊出口之后,顿觉压在心头的大石消失了。
她仰起头望着他,认真地道:
“世叔,景王今日欲下毒害你只是其一,他们真正图谋的是铲除你手中的寒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