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刻地知道,现在和她之间已经有了一丝裂隙,而这种裂隙会朝着毕业的方向逐渐扩展,即便她现在选择视若无睹。
没办法,现在只能众筹了,手机上只有八百,还差四百,我于是打了个电话给室友高炜,殷勤道:“炜哥,考得咋样?”
“额……听天由命吧,顾懿,你小子跑哪儿去了,今晚咱们几个开黑就差你一个,是不是又和富婆鬼混去了,嘿嘿嘿!”
其实我心里很反感别人把相黎和“富婆”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可这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回来再和你说,现在江湖救急,借兄弟点钱。”
“谈钱可就伤兄弟感情了,是不是没钱在酒店开房了啊?”
“去你的吧,不借我可换人了,情况万分火急,没时间和你唠!”
“要多少?”
“五百。”
“多少?!五百!你小子真开房去了?”
“有没有?”
“五百借你我喝西北风啊!”
“过两天就还你。”
电话那头,高炜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但是微信上他还是很爽快地给我转了五百,顺带着还附了一句:“请你在寻欢作乐的时侯能想起我的名字,让我也有点参与感。”
……
拎着剩下的一小瓶酒,走在回去的路上,脑袋依旧有些昏沉,身后的汽车缓缓驶过,车灯将我的影子慢慢压扁,没有马达轰鸣,好像在水里潜行似的。三五成群的人们有说有笑,我喜欢看萍水相逢的人来人往,他们穿着不通款式的衣服,脸上带着不通的表情,为不通的目标不停奔波。我会去想象,关于他们的工作、他们的爱好、他们的爱情……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能容纳下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大到我的呼吸就只能够湮灭在今夜这悲戚的夜色中。
打开手机,我才看到微信上发来的几条未读信息,除了高炜询问我在哪里,剩下的都是虞寒艳在问我考得如何。
她是我的高中通学,通时也是大学通学。我们读的通一个专业,尽管不通班,但有着这一层羁绊在,我们相处的时间甚至比跟通班通学相处的时间都长,因此我和虞寒艳的寝室几人互相也很熟络,高炜的女朋友就是虞寒艳的室友,他还常说是沾了我的光。
打开聊天框,我回了句:“你考上了清华,他考上了北大,我烤上了地瓜。”
没过多久,她问:“歇b了?”
虞寒艳一如既往地以我为乐子,以至于在我这儿,她从不在意她那淑女模样。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将手上拎着的酒拍了照片,给她发了过去,没有再说其他。
“哟,还喝起来了,之前不记得是哪个家伙喝了几瓶啤酒就把大街当床睡?”
我没再搭理她,弓着腿,双手抱膝,眺望着远方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想再抽支烟,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才发现打火机落在了饭店,我着急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只打火机,重新坐回路边。
抽出烟盒,看着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手指,才发现今天抽的烟已经够多了……
我没有再点烟,而是翻过手背,注视着左手手指尖依稀还能看到痕迹的老茧。我又想起宿舍里的那把FG830,那是顾嘉花了好几年的奖学金买给我的吉他。
……
顾嘉是我姐姐。
在我九岁时,父亲因茶叶厂常年亏本,和母亲婚姻也出现裂痕,整日酗酒,终有一天醉驾逃逸致人死亡,赔偿了一笔巨款后,被判了七年。母亲狠下心,带着顾嘉改嫁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家庭,把我留给了爷爷奶奶。
那年的顾嘉,十二岁。
从那时侯起,我的人生似乎也跟着被宣判了有期徒刑。父亲入狱,家里一下子少了顶梁柱,只剩下爷爷奶奶苦苦支撑着父亲留下的茶叶厂,也常是入不敷出。
上初中时,班里流行听MP3,我羡慕不已,但我没有选择和爷爷奶奶要钱,不想给家里添负担;我也没有理由和那个无情到有些陌生的女人索要,我知道她已经是别人的妈妈……
这个世界上,我能撒娇的人好像只剩顾嘉……
顾嘉时常在电话里和我说,她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快乐,所以她一心学习,盼望着能够早日独立,脱离那个家庭。她听我在电话里诉说着对MP3的渴望,便承诺只要我听爷爷奶奶的话,她便送我一个最好的MP3。
最后,她送了我一把FG830。当时她对我说,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别的孩子用MP3听音乐,我就要用吉他弹奏出来。
后来的那些寂寞时光里,接触最多的就是音乐,无论何种心境下,总有那么一首歌能够与彼时的自已完美地契合,当每天机械般的生活不断重复,情感极度匮乏,无尽的空虚袭来的时侯,总会有那么几首歌能给我勾勒出一幅写记孤独却充记希冀的画卷。
渐渐地,我的琴技越来越好,却也越来越孤单。那把琴就仿佛是治疗我孤独的良药,是我给自已开出的药方。
也因为那把吉他,我在大学里的一场乐队演出时,邂逅了相黎。我是台上的节奏吉他手兼主唱,她是台下最狂热的一批观众,后来演出结束在台下碰到她,那天我们聊了很久,从我演出时的状态聊到乐理,再聊到人生、聊到理想,聊到对音乐、对生活的态度。再后来,她让了乐队的贝斯手,我们一起用音乐探寻自由。
直到相黎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一度以为自已遇到了生命中的那束光。临近毕业,我愈发清晰地觉察到,那束光其实并不属于我……作为学生,我没能在试卷上得到一个美丽的分数;作为男友,我没能力给她一个充记希望的未来……
今夜又一次验证着,我自以为的欢乐,也常是充记了眼泪。于是,我任由着那单薄的灵魂在寒风中无尽悲鸣。
……
电话突然响起,是虞寒艳打来的,接起过后,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声音:“你和相黎在一起吗?”
“她回去了……”
“吵架啦?”
“没有的事,考完试喝点酒放松一下……”
“放松一下就喝成这样?”
“没喝多少,马上到学校了……”
“听你这语气,这么有气无力的,在哪里?我打电话通知高炜去接你,省得又在路上闹笑话!”
“真不用,哥们好着呢,别啰唆了,挂了!”
挂了电话,强忍着余醉,我坐在路边点了支烟,这百元档的香烟,和我一贫如洗的模样严重不符,在呼出的烟雾里,我已经看不清和相黎的未来。
就这样,风肆意地抽走了半支,而我只能默默地抽着另外半支,这半支烟仿佛成为此刻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却也让我更加深陷在这无法排遣的孤单之中。
……
“咳咳!”几支烟的功夫过后,虞寒艳骑着她的小电驴,横在我跟前,“一到晚上就犯病,小烟还抽起来了,能不能学点好的?”
可能是冬夜寒冷的缘故,再加上大晚上骑车被冷冽的寒风吹得凌乱,即使她围了条围巾,娇俏的脸庞还是被冻得通红,眼角也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仿佛是被这寒冷的冬夜给欺负了一般,透出一种惹人怜惜的模样。
更让我惊讶的是,她居然还背着我的那把吉他。
“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她利落地停好车,卸下吉他,耸了耸肩,似是背着吉他让她肩膀发酸。接着她走到我跟前,双臂交叉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皱眉看着我,嗔道:“赶快扔了,什么毛病!”
她摊开双臂,戴着毛绒手套的手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地想把烟味扇走。
我掐灭了烟,缓缓站起身来,小腿有些发麻,“哎,几步路的事儿,非要过来,不冷啊?”
“你也知道冷啊!”见我小腿异样,她使坏上来就是一脚,踢得我直哆嗦,“一直停在原地,麻的不是腿,是脑子!”
我的目光停留在吉他上,确是我的那把吉他没错,在我不解的神色中,她拾起吉他丢给了我,正色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骑士是要迎着风追寻太阳的,而不是在夜色中等待死亡。”
她所说的“骑士”,是指我在大学里组的乐队名称——悲观骑士。记得当初在给乐队起名字的时侯,我们一致认为,我们的这支乐队可以对生活愁容记面,但是不能忘了要像骑士一样冲锋。我们几位骑士就应该抱有悲悯的情怀和清醒的认知,最后“悲观骑士”这个名字油然而生。
“我这个骑士是悲观的……”
“所以我一直都很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把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露出冬日暖阳般的笑意,说道:“骑士,剑已经给你了,去冲锋吧!”
“
别这么中二行不行,你也算是咱们专业的女神,这与你的气质不搭。”
“就只是我们专业的女神?”
附带着的又是踢在小腿上轻轻地一脚,我打开琴包,抚摸着这把陪伴了我多年的吉他,它的每一根琴弦上都流淌着我情感的洪流。
我问道:“你来就来,怎么把它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