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宣奕亲征西北打了胜仗回朝,恰逢他三十六岁生辰,太后念他年纪尚轻,借此机会要为他大肆选秀,广纳后宫。宣奕略劝了一劝,无奈母后执拗,也就罢了,诚然自已的心思并不在这事上,对他来说,国事总是大于家事。
他十七岁便被父皇赐婚,娶了夫人,乃前朝丞相之女,名唤婉莹,便是当今的皇后。婉莹大他三岁,性格木讷,学识甚浅,模样还算看得过去,老皇上权衡再三给他选的这门亲事,他只有接受的份儿。二人婚前从未谋面,婚后仗着年幼,像朋友一样过着日子,对于夫妻之情,宣奕从不理会,作为皇子,需要他在意的事情着实太多,于这男女情爱方面,他便不肯多费心了。
后又娶了一房妾室,乃是前朝南方知府之女郁容,也就是现在的怡妃,她父亲为辅佐宣奕登基立了大功。
宣奕登基后,除了选秀,又娶了几位妃子,无非是出于政事国事的考虑,贵妃陈姬便是如此被娶进了宫门。
太后大张旗鼓的这次选秀,也不过选了几个尚能看得过去的小姑娘,宣奕看着了然无趣,为了让母后高兴,跟着评点了几句也就撂在一边,并未再有后续,毕竟他已经有了七个孩子,三位皇子都已成年,让他如何能对那些小妮子提得起兴趣?
可他那时并不知道,随着这些宫女一通选进宫的还有一位,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被选落,被皇后赐给齐贵人当了宫女的施敏儿。
施敏儿入宫后,小心行事,二皇子嘉裕临进宫前就嘱咐她,无论如何不要冒头,配给齐贵人也是因为齐贵人极不受宠,皇上几乎不到她宫里去,只等过些时日,他会通知她如何妥当地被撵出宫来。
齐贵人偏爱刺绣,总着宫女为她画花样子,她宫里的宫女她都要让她们画,敏儿自然也画了给她,齐贵人还是有些见识的,看了敏儿的画,连说她画得好,便跟她亲近了起来。
一日,齐贵人与敏儿闲话家常,“敏儿,你这般的模样和才气,被选落了,我大L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敏儿低头,并不答话,齐贵人又道:“想当年,我家里把我送来这宫里,却不知使了多少银两,用了多少人情,才成了事,哎……”
敏儿抬头看她,“齐贵人?”
齐贵人继续说,“我爹是家中最小,一生无所作为,我伯父们要么能文,要么能武,大伯又承继了祖父的爵位,声名显赫,极尽荣华,我父亲心中苦闷,赶上皇宫选妃,想我尚算有些姿色,便生了这个念头,花了一半的家产,选中后,倒是得了不少好处,也算没枉费心思。”
敏儿听得心惊,她是家中独女,自幼深得宠爱,这次入宫父母着实不舍,亏得二皇子肯从中斡旋,说是找着机会就能让她出去,怎地齐贵人的父母却是这般对她?
想来齐贵人入宫不过是他父亲的一枚棋子,有了她的牺牲,她娘家便鸡犬升天,可怜她独自守在深宫无人问津,只能靠这唯一的爱好——刺绣,聊以度日。
敏儿想她身世悲凉,更添怜悯之情,与她便又亲近了些个。
日子过得平淡,转眼间,敏儿入宫已半年有余,总算是离当初约定出宫的日子不远,只是嘉裕被派往南方巡察还未回京,便需耽搁一些时日才能施行。
这日,齐贵人说让敏儿帮她画一幅花样子,而且要画怡妃宫里种着的那几株桃花,她好绣了送给怡妃当生辰礼物,敏儿犹豫了一下,推辞是推辞不掉的,可是,画起来又是为难,画好了,容易出风头,画不好,又恐伤了齐贵人的面子。
思来想去,只想着怡妃那里皇上也不见得就去,便是去了,也不见得就对一幅绣图感了兴趣,于是才答应了下来。
为了画这样子,齐贵人特特地带了敏儿到怡妃院子里看花,怡妃是齐贵人在这宫中不多的几位好姐妹之一,敏儿也早就听说过她,因她便是嘉裕的母妃,来到宫里也曾远远地见过,都未说过话。
敏儿随齐贵人到得怡妃宫中,第一次这般近地见到了怡妃娘娘,她父亲是西北人士,母亲是南方人,她像极了她的母亲,皮肤白皙透亮,虽已三十几岁,却是风韵犹存,风姿不减,她穿着雍容华贵,前襟上绣着一株梅花,枝节清奇有力,梅花朵朵怒放枝头,更衬得她与生俱来的傲于人群。敏儿知道她生在书香门第,知书达理,这后宫里,也只有她算得上是宣奕的宠妃。
“给怡妃娘娘请安。”齐贵人躬身行礼。
“快起来吧,我的好妹妹。”怡妃上前拉住了齐贵人的手,随即看向施敏儿。
“敏儿给怡妃娘娘请安。”
“姐姐,这是我宫里的小丫头,名唤施敏儿,她人机灵能干,我便总叫她跟着我了。”
“你从哪得了这么个可人儿?我瞧着也不错。”怡妃瞅着敏儿赞道,她早就听嘉裕提起过施敏儿,也知道她在齐贵人宫里,这次见了,果然觉得气度不凡。
“敏儿,还不快谢过怡妃娘娘抬爱。”
“敏儿谢怡妃娘娘抬举。”
“起来吧,”怡妃转身拉起齐贵人,“好妹妹,我们到屋里说话。”
她们姐妹自去说话儿,敏儿留在院中,在一株桃树跟前站立,眯起眼睛看那桃花,一朵朵,一层层,开得甚是喜人,清风袭来,日头温煦,敏儿嗅了一嗅那娇艳的花朵,醉人芳菲,沁人心脾,心情也好了很多,又想到家中的桃花如今可能也要开了呢,北方虽较这边晚些,却也不会太晚,说不定自已回家还能赶上赏花。
正愣神的时侯,敏儿听到一声清脆笑声,循着声音转头看过去,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要和一众宫女们玩儿踢毽子,那女孩这时也正在看着她。
怡妃娘娘的大宫女彩虹此时也随着众人出来,看到这二人的对视,忙招呼敏儿说道:“敏儿,快来给长公主请安。”
敏儿这才知道,这个女孩就是皇帝的大女儿,惠静公主,也便走上前去,拜了一拜,说道:“给长公主请安。”
“起来吧,你会踢毽子吗?一起来玩儿吧。”
“回长公主,奴婢还有齐贵人交代的事务在身,不敢玩耍。”
“齐贵人?你是她屋里的?不要紧,来玩儿吧,我帮你说情。”
“长公主恕罪,奴婢还是先紧着办事吧。”敏儿心中略有不悦,这长公主为何这般强人所难?
“那你让事去吧,改天我去找你玩儿。”惠静说完便和彩虹她们玩耍起来,敏儿则独自走回桃花树下,又仔细端详那树的枝丫。
惠静玩了一会儿便累了,与宫女们说笑着回了她自已住着的偏殿,有好事的小宫女,仗着主子年纪小,又生性活泼多话,便问她:“公主殿下,您为何这般抬举那个宫女?”
长公主正拿着笔打算赶紧完成母妃让她抄的几首唐诗,抬起头来问:“谁?我抬举谁了?”
“就是那个齐贵人宫里的敏儿啊。”
“哦,她啊,那个女孩长得实在是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人。”
“哦,那是奴婢们长得粗鄙咯?让长公主不喜。”
“你们哪,何必争这些长短,一介宫女,能干远比好看招人喜欢,我不过是想多个人一起玩儿,不爱玩也就罢了,不用再想她。”
“我的好公主,奴婢定会再能干些。”
“好好好,你尽管去干活儿,快让我把这些写完吧。”
齐贵人与怡妃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告辞出来,叫了敏儿一起回去,路上,敏儿说起刚刚长公主的事,齐贵人笑道:“别理她,小孩儿心性,不要紧的。她倒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就是总有些跳脱,也怪难为她的,她本不是怡妃娘娘的亲生女儿。”
“哦?我一直以为她是。”
“嗯,她出生的时侯我还没入宫,不过听人说过,她母亲为了生她难产死了,皇上便把她寄养在怡妃娘娘宫里了,当时二皇子才出生半年,怡妃因当时算是受宠,这一下又儿女双全,可是风光一时,所以自然心甘情愿抚养她,她也知道自已的身世,便格外乖巧,也深得怡妃喜爱。”
“原来如此,那这长公主也怪可怜见的。”
“嗯,没有母亲的孩子或是母亲势力不强的孩子在这宫里总显得无力,这就是现实啊。”
敏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在宫里这些日子,也听了一些宫内皇子女们的事情,虽不都见过,不过,这七个孩子的人生可是大有不通,大、二、三皇子,仗着母亲的身份势力,都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风光无限,大皇子虽木讷些,但刚娶了当朝丞相的次女,势力不可小觑。二皇子便是嘉裕,精明强干,英俊潇洒,母妃又是皇帝宠妃,也是宫内拔尖的人物了。三皇子是陈贵妃生的,这陈贵妃的家族势力强大,钱权都有,这三皇子虽然身子孱弱,却是个玩闹的行家,不学无术,但没人敢小看他。四皇子的母亲只是个贵人,又才两三岁的年纪,也看不出是否有学识才华,因此上便没人太在意。长公主是在怡妃宫里的,怡妃教育得当,也是个有身份地位的公主。而二、三公主是双生子,她们的母亲原本只是个常在,生了两位公主后,升了位份,给了个贵人,所以,那两位公主也是没有什么可倚仗的。敏儿想到这些,不禁感叹宫内的人情太过冰冷,心中更加不喜,只盼着早些离开。
回去后,敏儿画了一幅图样给齐贵人,正是怡妃园中那几株桃花,齐贵人高兴地绣了,在贺寿那天送给了怡妃。
谁知,怡妃的宫里,皇上是不常去的,可是,怡妃却深得太后的宠爱,结果,这绣图便入了太后的法眼,要了过去。
太后爱不释手,挂在殿中欣赏,宣奕过去请安时,便让他看,宣奕本来对这些毫无兴趣,勉强看了一看,却觉得这图样格外别致,竟还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对皇太后说道:“母后,这绣工孩儿并不懂得,只是这画样朕看着竟有些眼熟?”
“皇上果然好眼力,这可不就是怡妃院里那几株桃花。”
“那这图样是谁人所画?”
“哀家也不知道,明日哀家叫齐贵人来问问便知。”
宣奕见母后对这绣图兴致勃勃,便找了时机告退回宫了,他虽然也感叹宫中女子竟有这般才能,却也没动太多心思,毕竟国事繁忙,顾不上这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