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撑住,戏台子要倒了!”
“你们都快走!”
老团长孟和平狠狠地将秦腔演员陆怀远推下了台。
他还没来得及去拉副团长陆逢英,只听“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兰州市永登县幸福镇上存在了近百年的戏台骤然倒塌。
就在巨大的重物将要压在陆逢英身上的时候,孟和平扑向了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这场灾难。
“团长……”
鲜血顺着陆逢英的头顶流进了她的嘴里,不是她的。
“怀远,快,快救团长!”
陆逢英吓得周身都在颤抖。
“师父,你没事吧!”
赵怀远先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师父,被陆怀英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我死不了,快救老团长啊,快救他!”
“好好好…………”
两个人惊慌失措地将老团长孟和平送到了医院,只等来医生的一句:“节哀,人已经走了。”
五岁学秦腔,在这方舞台上奋斗了整整五十六年的孟和平,为了救陆逢英,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秦腔剧团的演员们站在医院的门口,三两人抱在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和平的妻子孙淑芬跌坐在地上,几近晕厥。
突然她冲向了陆逢英:“都怪你,要那些破烂东西做什么?不是你,老孟能死吗?”
陆逢英目光呆滞地任凭孙淑芬捶打着自己。
偌大的雨滴顺着她的脸颊,流进了她的心底,冲走了脸上的血迹,却洗不去心底的伤痕。
这一天的故事,她大概需要用余生来慢慢消化,直至带进黄土里。
戏台倒了,梦想坍塌,老团长为了救自己离开了,陆逢英的世界里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层明晃晃的纱。
她呆呆地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外头这场肆无忌惮的大雨。
此时,是1995年的夏天。好几年了,幸福镇没有遇到过这样一场暴雨。
就在一个小时前,天色瞬间暗淡,昏暗的云层下,闪电肆无忌惮地跳着舞,雷声炸裂般地轰鸣,豆大的雨滴猛烈地砸向蠢蠢欲动的大地。
有人欢腾西北及时雨的到来,可有人却心提到了嗓子眼。
陆逢英的世界里开始反复上演一个小时前的故事,只听“啪”的一声,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都是你的错,你要那些劳什子做什么?”
她在骂自己,骂自己不该守着戏台子上的那些破旧的家伙事儿。
她在后悔,若是自己不坚持要收拾那些东西,老团长肯定能逃过这一劫。
可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任何一种如果。
外头的雨水比方才更肆虐了,陆逢英分不清脸上到底是不是泪。
“砰”的一声,她整个人重重地砸向了大地。
“师父!”
“妈!”
…………
陆逢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只知道醒来时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
周围那些嘈杂的人声不见了,周遭的环境安静得让人害怕。
陆逢英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都哭肿了。
大女儿蔡礼萍关切地坐在床头,问道:“妈,您好点儿了吗?”
陆逢英看了她一眼,没有应答,倒是朝一旁的徒弟赵怀远招了招手:“怀远,你过来。”
“师父……”
赵怀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怀远,团长家里那边怎么样了?淑芬还好吧?”
赵怀远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怀远,你倒是说话啊!”
陆逢英急了,坐了起来,准备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冲到孟和平的家中去看一看。
“妈,妈,妈,……”
蔡礼萍一个劲儿地拉住了她,又朝赵怀远使了一个眼神。
她忘了自己可是陆逢英的亲生女儿啊,她随便动一下,陆逢英都知道她想干什么。
“淑芬是不是出事儿了?你们哑巴啦?”
眼瞅着陆逢英猛地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蔡礼萍知道这事儿是瞒不过去了。
“妈,淑芬姨也走了。”
什么?
陆逢英猜到孙淑芬出了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大事。
她只觉得眼前闪过一片漆黑,好在蔡礼萍跟赵怀远从一旁拉住了她,要不然整个人又要晕厥过去。
“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啊,……”
陆逢英又开始哭了起来。
这哪还像那个活跃在舞台上魅力四射的秦腔演员啊。
幸福镇的人都说:“那个陆逢英啊,别看她都已经五十六岁了,一点儿都看不出年龄。”
他们还说:“咱们幸福镇唱秦腔的就属她是头个。”
…………
陆逢英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幸福镇的人们会说:“那个陆逢英啊,老团长为了救她死了,连老团长的妇人也跟着走了。”
她陷入了无限的自责与悔恨当中。
这回,陆逢英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星期,除了上厕所,她所有的时间都在盯着输液管,数着每一滴液体流入体内的速度。
赵怀远和蔡礼萍替她出席了老团长夫妻俩的葬礼,两个人被孟家亲戚连轰带骂地赶出了门。
其实那些人都是孟家的外戚,他们家只剩下一个八岁的小儿,孟豆豆。
这个孩子不是孟和平夫妻俩亲生的。
两人一直没有生育孩子,一直到七年多前,孟和平从临镇演出回来,在路边的草堆里发现了才五个多月的孩子。
当时陆逢英与他一同去演出,她刚把孩子抱进怀里,这小儿竟然就止住了哭声。
“团长,这孩子跟咱们有缘啊。”
陆逢英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她自是知道孩子对于一个家庭的重要性。
孟和平从她的手中接过了孩子,抱在怀里好一阵稀罕。
“团长,要不你带回去养吧。”
就是因为陆逢英的这一句话,孟豆豆自此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他再一次成为了孤儿。
陆逢英醒着的时候一直在自顾自地念叨着:“孩子可怎么办啊?”
蔡礼萍作为大女儿本可以表达一些看法,可自从她婚姻失败回到蔡家以后,再也不敢随便说话了。
她只能宽慰道:“妈,您好好养身体,别瞎想了。”
医院里的两个人想都没有想到,孟家的那些亲戚和秦腔团的演员们会突然找上了蔡家大门。
孟家的亲戚站在门口骂着:“难怪是绝户头呢,专干害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