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逢英始终认为这一次是自己的真心诚意换来的。
因了送医及时,肖美玉倒也没什么大碍,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准备办出院手续了。
这三天,孟家那三口人像是凭空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谁都没有露面。
陆逢英一直在医院守着肖美玉,好几次两个人都想把心中的话说给对方听,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蔡礼萍每天都会来医院送三顿饭,她悄悄将陆逢英喊到病房外,问过:“妈,您打算怎么办啊?”
陆逢英肚子里像是突然吞进了一团毛线,从上而下,在她的身体里,肆无忌惮地缠绕着周身所有的细胞。
她叹了一口气,“能怎么办?走一步是一步了。”
蔡礼萍多余的话不敢说,只是简单地宽慰道:“妈,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您。”
还好有老大提供了不错的情绪价值,要不然陆逢英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平稳地度过这段艰难的岁月。
她站在病床旁收拾一些出院的东西,肖美玉想要说什么,却呛了一口吐沫,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逢英就怕老太太身体不适,稍显放松的心弦又吊了起来,急忙靠到肖美玉的身侧,关切地问道:“肖姨,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肖美玉干涸的双手在空中摆了摆。
“逢英,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陆逢英听话地搬来板凳,坐在肖美玉的床头。
“逢英,我们家和平是个好人啊,…………”
话没说完,肖美玉的眼泪顺着苍白而又干枯的脸庞,流进了陆逢英的心里。
“肖姨,我知道,他是为了救我。肖姨,您放心,我肯定给您养老。”
陆逢英只觉得咽喉一阵发紧,酸楚感喷涌而出。
肖美玉颤抖着手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痕,继而盯着陆逢英看了好几眼,看得陆逢英汗毛直立。
眼前的老太太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彼此都在想着属于自己的心事儿。
忽然,肖美玉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拉住了陆逢英的右手。
许是因为身体不适,她明显有些气血不足,想提高声音说话,总觉得无能为力。
只能朝陆逢英招了招手,让她靠自己近一些。
陆逢英二话没说,照做了。
“逢英,秦腔剧团是我们家和平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年岁大了,大概控制眼泪的能力也越渐微弱了。肖美玉话没说完,又开始抽泣起来。
陆逢英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手帕,替她擦干了眼泪。
“肖姨,我知道。您放心,我已经想好了,这两天我就召集大家开个会,把秦腔团接手过来。”
肖美玉点了点头,一把抓住了陆逢英的手,“逢英,我压根不想管你要钱,我们家和平救了你,这是情分。我只想你把秦腔团传承下去。”
这一回换陆逢英开始落泪。
活到五十多岁,至今她还记得儿时第一次开始学戏,师父说过的话:“你们这些小娃娃就是咱们西秦腔的将来啊。”
这一晃,五十年过去了,从前那些活跃在陇原秦腔舞台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而她的身边,那些熟悉的面孔也会慢慢离散。
肖美玉拍了拍她的手,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逢英,我年纪大了,楚平和肖华他们想做什么,我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陆逢英从老太太的语气中明晃晃地听出了歉意。
她实话实说道:“肖姨,我怨他们,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其实,秦腔剧团的人都知道,肖美玉这些年都是靠着孟和平过日子。
如今,孟和平夫妻俩走了,老太太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陆逢英说过她会照顾肖美玉,她定会做到。
两人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到病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八岁的孟豆豆无知又无措地站在门边,偷偷地看着两人。
是孟肖华带他来的,准备领着孩子上演一场讨要说法的戏码。
在他的世界里,似乎老太太的身体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先去医院窗口偷偷查询肖美玉住院的费用,孟豆豆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偷偷地跑了。
他挨个病房偷偷扒着门缝往里瞅,很快就找到了奶奶的病房。
“喂,你在这儿干嘛?为什么要站在门边堵着门?”
孟豆豆的身后一双小手轻轻地拍了拍他。
来人正是八岁的蔡蓓蕾,她跟在大姑蔡礼萍的后面来接奶奶他们。
这不是两小孩第一次见面。
之前的日子里,陆逢英为了培养蔡家第三代秦腔演员,时常偷偷带着蔡蓓蕾去剧团学戏看戏。
孟豆豆几乎每天都在那儿,孟和平也希望他能成为孟家的第二代秦腔演员。
他打小话少却又活泛,她打小外放而又欢朗。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日家中突生变故,虽是八岁孩童,却也被折腾得大脑中像是扯着一根弦,精神世界高度紧张。
蔡蓓蕾这么一拍,孟豆豆吓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啊!”小家伙尖叫了一声。
病房内,陆逢英听到了动静,紧忙跑到房间门口,一把将孟豆豆抱进了怀里。
“豆豆,不怕,不怕,不怕,…………”
她像母亲,却又更像祖母,轻轻地拍打着孟豆豆的后背,直到孩子颤抖的身体终于舒展开来。
陆逢英看了一眼蔡蓓蕾,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小丫头又提高嗓门说道:“奶奶,我就拍了他一下,说了一句话,别的什么都没干啊!”
瞧这小家伙,思路跟着嘴巴,一点儿都没有跑偏。
陆逢英小声应答道:“奶奶知道了。”
倒是蔡蓓蕾身后的蔡礼萍,双手搭在孩子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给了孩子宽慰。
事到如今,陆逢英见到孟豆豆的情感都不同了。
她只敢小心翼翼地牵着孩子的手,将他领到奶奶肖美玉的身边。
一见孙子来了,老太太又想起自己的儿子来,努力坐了起来,一把将孟豆豆抱进怀里,哭泣着:“我苦命的孩子啊,日子这么漫长,你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