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卖出去了一瓶。
白舒童从岸边接过了铜钱,放进了腰间小袋里,这时候已经过了正午,烈阳高悬,船艇上正卖着粥,香气四溢,砂煲里是白花花软绵绵的细粥,花艇姑娘正往里头撒芋头、猪肉、花生......
看了一眼,她咽了咽口水。
“姑娘,你要来一碗吗?”
“不了,不了,谢谢。”
没理由刚卖出去药膏的钱又给倒回去了,她婉拒了之后,就往回走。
走了一整天,她那六指早就受不住了,只能几步一歇,鞋子是又将愈合好的结痂又蹭掉了,磨着很疼。
有这六指,她从小就学着和它好好相处。
市面上并没有一大一小的鞋子,于是,在邱宁,青妈妈都会帮她量身定做大小不一的布鞋子,她学了点绣工,就自己在上头绣花样。只是到了上学的年纪,学校里统一制服。
她便拿了白布缠脚,尽量去和别人一样。
久而久之也习惯了穿硬邦邦的鞋子。
这次出门,想着要去上海,虚荣心也微微作祟,便穿了双白家寄来的皮鞋,一路上受罪,现下她依靠在桥头的石柱上,低头看着磨损得不像样的皮鞋,看着也有些无语。
算了,再忍忍。
买了张素饼,她一瘸一拐地回了集美旅社,旅社门口牌匾和楹联都是用的红花梨木,写的都是招客的吉祥话。
牌匾下,坐着人。
见了远处她的身影。
坐在台阶上的人撑着站了起来,不确定地歪头喊了她一声,“童童?”
白舒童猛地抬了眼,就看见李叔,李国邦站在面前。他穿着一身灰蓝的长褂,一个月不见了,脸颊和眼窝都凹陷进去,脖颈边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长褂子垂坠,他身形消瘦都快撑不起衣服了。
这,还是小时,经常肩头一边驼着她和景和哥去戏棚下看戏的李叔吗?
“真的是你,童童。昨天我在对门的戒烟室,还以为在做梦,今早从里头出来,又看见了你匆匆从这间旅社出去的身影,在这里也等了你大半天了。”
“李叔。你......”
他身边还站着两名壮汉,见了白舒童搭话了,从旅社楹联后转了出来,直直地盯着她看,眼神不善。
白舒童往后退,来不及问欠债跑走的李叔怎么会出现在广州城,下意识地觉得危险,撒腿就要跑。
“白舒童,站住!”
未来得及吃的素饼扔了出去,她顾不上脚疼,撞了人,往远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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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碍事,跑不出十来米,就被人逮了回来,压进了一辆汽车里。
“李叔,我怎么都算你半个女儿,你真的要卖了我吗?”
“叔,你看着我。”
“你问过白家同意了吗?你不怕他们到时候找不着我,找你算账吗!”
“景和哥要是知道了呢!”
白舒童坐在车内挣扎,嘶哑喊着,手脚并用踢着打着抓她的人,她攀着车窗,对着门口的李国邦直喊。
但是车外的人没应,低着头垂着眼,脸上纹路紧紧挤在一起,颤着苍白的嘴唇,只是双手合十抱在了胸前似乎在求她原谅。
但更像是求她小声些,别闹来巡警。
“叔——”
车窗上升,嘴巴被捂住,粗粝手指捏在她脸上,壮汉身上的油腥味直入鼻尖,白舒童惊恐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别碰我!”
从家里出来,她的腰间小口袋就一直藏着把防身的小刀,现在她顾不上想别的,就将那小刀掏了出来,随便在面前划拉。
完全不管不顾。
车内空间狭窄,那两壮汉喊了声操,没料想到她随身带着利器,被她划拉到了手臂,捂着伤口,倒嘶气的疼。
白舒童见状,立刻转身往后,拉了车门,跑了下来。
脚软,倒在地。
她顾不上痛,擦皮又爬了起来。
一个劲地往对面赌场里跑,门口的两名门童昨天见过她,以为她又是来后场端茶倒水的,没拦,放了进去。
见后头两壮汉气势凶恶,他们立刻喝道,“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敢乱闯?”
如此一来,帮白舒童挡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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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舒童进了黄金旋转门,低头跟着一帮穿着无袖大立领滚花边旗袍的小姐身后,她们说说笑笑,腋下夹着珍珠包,正在说着昨日在戏院里的见闻,没留意到她们这堆人里多了谁。
白舒童静静地隐着自己的影子。
在那中间也回头看了眼,气还没喘匀,很快地,就瞧见,她的叔叔,李国邦进了大堂来。
白舒童心下一跳,也随即跟着那群小姐们进了电梯里,上了楼。
三楼,电梯门一开,传来了欢乐的音乐声,男男女女穿着正装,热热闹闹地,拿着酒杯,在人群中游刃。
一支乐队正在台上表演,旁侧穿着清凉,烫着波浪发,戴着白羽帽的白俄女子跳着舞,前头一个中国女孩扶着落地式麦克风随着乐曲,轻踏小步,唱着歌。
白舒童跑了进来,她前头的那群小姐便四散开去,只有她在了中间,大家齐齐转头看向了她。
“那是负责今天和上海来的孟小月先生跳首舞的沈家小姐吗?”
“怎么穿成这样,沈家不是开戏院的,不至于这么寒碜,不讲究打扮吧。”
窸窸窣窣的话在耳边。
其中有人认识沈家那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就问,“她是谁?”
更有眼尖的看清楚了她手中紧握的东西,已经捂着胸口,惊道,“你们看,她手上拿的是什么,那是水果刀吗?上头是不是还沾了血。”
“警卫呢,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