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灼热的黄沙,卷着热浪,绕着周身,即便站在树下,也如置身桑拿室般燥热难耐。
棠歆儿和离夏躲在树荫下,看着湖边的人一窝蜂的跑上沙丘,簇拥着坡上的季家人搬回来了几个大桶。
大家伙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季家人搬来的是什么,更有小孩已经按捺不住凑到了木桶边。
“程管事,桶里面是什么?”一个半大小子凑到一位年纪稍长些的人前询问。
被唤作程管事的人,身姿挺括,一身土黄色的利落短打打扮,眉浓眼亮,但笑间露出雪白的牙齿,慈眉善目的,他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
“小滑头,快去排队去!”
小男孩欢呼一声跑去排队了。
人群中挤出一个人,径直走向程管事。
棠歆儿看的仔细,那人,正是刚刚和离夏说过话的那个男人。
只见他摘了头顶的帽子,记面灰尘,看不清长相,双目却炯炯有神,他向程管事抱拳道:
“程管事,烦劳您老跑一趟,大伙儿正愁没时间回去让饭,您这就送来了!”
程管事笑着摆手:“不说这些客气话,先去安排大伙儿用饭要紧。”
两个人客气一番,然后说说笑笑的去组织大伙儿分食物。
棠歆儿见排队的人太多,一时半会儿轮不到她们,便拉着离夏往湖边走去。
“我们先去喝点水吧,要渴死了!”
离夏也不作答,只默默地跟着她。
挑着树荫走,两个人很快来到了湖边。
大风后的湖水浑浊不清,棠歆儿拉下围巾,捧了一捧放在嘴边,喉咙滚动了好几次,才勉强噙了一小口。
“咳,咳,咳…...”
滚热的湖水里一股子泥土味儿,棠歆儿差点呛到肺管子。
刚刚喝了一大口水的离夏,偏着头看她,呵呵笑出声:
“刚刚来的时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的反应!但是和生命比起来,这味道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你再尝一口试试!”
棠歆儿苦着脸又抿了几口,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不是她矫情,实在是这水的味道和吃土相差无几。
看着浑浊的水面,又瞟了瞟远处的高山,心中不免疑惑:
既然这水是从山上引下来,为什么不在山下储水,免于阳光直晒,减少蒸发,不是能更好的保存水份吗,怎么反而引到了这沙漠之中!
“离夏,家里喝的也是湖里的水吗?”
棠歆儿把手放到了水里面,刚刚握铲子,手掌心已经开始灼痛了,湖水温热,双手泡在里面,从指尖传来的舒适感让她忍不住的想哼哼。
“是!”离夏心中暗暗的接了一句:除了那个地方,清水湖是方圆几百里唯一的水源了。
棠歆儿的视线在一丘又一浪的荒漠上又荡了荡,这么残酷的流放地,怕是没打算给他们留活路吧,眼前的离夏看着年龄不大,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到底犯了什么样的罪,要判处这么重的惩罚。
还有身后那些男女老少,多数都是举家在此,能祸及全家的罪责,用手指头都能数出来,只怕其中免不了有被殃及的池鱼。
棠歆儿把手从水中抽出来,在脸上拍了拍,说道:
“回去吃东西吧!”
离夏依言站起身,把帽子扣在棠歆儿的头上,叮嘱道:
“穿灰色衣服的那位是林保正,既然见到了,我带着你过去打个照面,算是过个明路。”
棠歆儿心道:原来那位是村长啊,难怪刚刚离夏去请示他,县官不如现管,拜个码头还是有必要的。
思及此,她把围巾递给离夏,戴好帽子,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队伍后面。
队伍里,有人不时的和离夏打招呼,也有人好奇的偷瞄棠歆儿。
棠歆儿压低帽子不躲也不闪,任他们打量,那些人看不到她的长相,讪讪的的拿着食物走了。
领食物的队伍虽长,但分发的也很快,很快就轮到了她们两个。
林保正站在木桶边,目光审视的打量着棠歆儿,转而又落在离夏身上。
离夏深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是意有所指的点了一下头。
林保正的视线在她们两个身上徘徊了几圈后,淡淡的垂下了眼睑,从木桶中盛了两晚汤递给她们。
“谢谢!”
离夏单手接过汤碗,几口喝的干干净净,然后又把碗还了回去。
棠歆儿端着汤碗,心中叫苦,她可是看清楚了的,前面的人都是用的这两个碗喝的汤,和通别人用一个碗喝水相比,她忽然觉得刚刚那土一样的水也没那么糟糕了。
她这边犹犹豫豫的没有动,那边林保正又给了离夏两个类似于馕一样的饼子。
“快喝!”离夏接饼子时,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
棠歆儿矫情的耸了一下,但还是翻着白眼端起了陶碗,打算仰着脖子倒到嘴里一口干了。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快看,季家小少爷!”
喊声立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棠歆儿的碗都到嘴边了,听到喊声,心中一喜,借机放下陶碗,顺着大伙儿的目光看了过去。
还是刚刚那片沙丘上,一高一矮,一白一蓝站着两个负手而立的人影,棠歆儿一眼认出那个矮个子是昨夜的鸿儿。
小家伙朝着他们的方向不停地挥着小手,然后冲下了沙丘。
“哟…!”
正在和一位老人闲聊的程管事,看到跑下来的人,惊呼了一声,迎了上去。
“是鸿儿!”
棠歆儿端着汤碗,凑到离夏耳边轻语。
“嗯!”离夏点点头,视线却落在依旧站在沙丘上的高个子男人身上。
鸿儿跑的很快,中途绊了一跤,他也不哭不闹,爬起来接着跑。
秦管事很快就跑到了鸿儿身前,一弯腰就把他抱了起来,笑着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拍,问他怎么跑来了。
“我要娘亲!”
鸿儿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一落地,就继续向着人群跑。
程管事咬紧了后槽牙:小少爷从昨晚回来就一直在念叨“娘亲”,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在他面前嚼舌头了,他就说素吃多了不行,连震慑力都不足了!
程管事小心的护在鸿儿身侧,防止他再摔倒。
“娘亲,娘亲......”
小家伙像小炮仗似的越跑越快,直奔人群中的棠歆儿。
本还在看热闹的棠歆儿,哪想到转眼自已就成了主角,她慌忙把手里的碗塞到离夏手里,几个箭步就接住了鸿儿。
小小的人儿在她怀里低声呢喃着:“娘亲,娘亲......”
棠歆儿用袖口擦着他额头上的汗水,心疼的问他:
“这么热,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鸿儿如昨晚一般窝在她的怀中,红着眼睛哽咽道:
“娘亲不走!”
棠歆儿看他红了眼睛,心中不免多了一丝怜惜,替他擦了擦眼角,安慰他:
“没走!”
“约好了的早早来,娘亲不在!”
鸿儿委屈极了,风一停,他就去了娘亲家,可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急的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还是家主说娘亲可能在湖边,他就跑来了,庆幸的是,娘亲果真在这里。
鸿儿的小手紧紧地扯着棠歆儿的衣襟,生怕她再消失不见。
棠歆儿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着,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眼泪。
在场的季家的人都惊成了一片,各个一头雾水,小少爷的娘亲,打哪来的?
程管事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着少爷的样子,几次张嘴都没有发出声音。
回头再看向沙丘,刚刚还在的人,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踪影,他甚至怀疑刚刚是不是看花了眼。
“嗨......”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向后挥了挥手,季家人,纷纷的退到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