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嫦缨捂着抽痛的眉心,下意识掀开覆在身上的锦被。
睁开眼,入目皆是古香古色。
屋内只设斗大的磁州黑釉窑,东墙横挂着名画足有九尺五长的山口渡江卷,装潢摆设处处透着清简。
她错愕。
“什么鬼,我穿越了?”
而她昏迷前最后一段记忆是被一辆横空出现的皮卡撞飞数十来米。
整个人拍在电线杆上,像被绑在长枪上超速投出去的肉球,血肉横飞。
顾嫦缨估算了下时速,摆着认真脸得出结果——
那司机估计被鬼附了身。
开玩笑的心思冲淡了她疑似穿越的陌生感。
她刚想打量一眼房间,猛地一下,脑中传来仿若被钝器砸下的阵痛。
顾嫦缨捂着头,大片画面斑驳闪过,讥讽与蔑视的人声环绕塞进脑海。
心头一股陌生的暴戾狂躁骤然涌起,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顾嫦缨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原身的记忆与身体反应?
原身是幽州燕郡关边府顾家的私生子顾常。
更准确的来说,是顾家女扮男装的‘小少爷’——顾嫦缨
顾家有三子。
长子顾钧,年有二八,表面温和实际满腹算计,大夫人张氏所出,掌顾家各商铺当铺等大半实权。
二子顾鸿,刚弱冠,二姨娘王氏所出,仗着修炼天资不错便跋扈张扬,偏父亲顾炎盛多疼爱他几分,他在这安边府可谓是一方小霸主。
而她,顾嫦缨,外室瞒着顾炎盛所诞下的血脉,只因是女儿身无法入顾家族谱,被生母强迫扮作男儿身。
表面瞧着谨慎懦弱,实则早被打压得性格阴郁狠戾。
——俗称阴暗逼。
在顾家争权中,顾均一贯把持着顾家一半的产业,顾鸿也有三分,而她只能分到日渐没落的铁匠铺。
铁匠铺所需的矿皆来源于顾家私有的小矿山,但关边府在矿上资源极其匮乏,质量不高,打造出来也不过是供给农户或者囊中羞涩的武者。
这份产业对顾家可有可无,更别提那里环境艰苦。
而偏偏这差事“恰巧”落在她手上,原主怕顾炎盛彻底将她赶走,独自一人扛起了事务,事无巨细。
生怕女儿身被发现,她更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偏生那些工人无一不是顾炎盛抓来穷凶极恶之人,被封了丹田,那拳脚功夫一个不落。
原身自被接进顾家,被大夫人张氏与二姨娘齐齐打压,学无所得,毫无所长。
她惯会的不过是对旁人左右逢源以存活下来。
一接手,她就知那矿山早就挖不出什么东西来,羔羊到一群恶棍手里,还能讨得了好?
拳脚相加,棍棒伺候是皮肉折磨。
被人屈辱学狗爬后,这‘小少爷’终究黑化了。
顾嫦缨拥有这份记忆,也拥有了这份情感,思及此,面色闪过阴狠之色。
她看着周围,原身原本哪有资格住这样的地方?
不过是怕顾炎盛得知消息后亲自过来,身旁人连忙给她安排了场小少爷该有的待遇罢了。
只怕以她那便宜父亲的作风,只会觉得她不堪重压,懦弱寻死罢了。
只是……这名字和剧情走向好像十分的熟悉?
就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顾嫦缨盘腿琢磨,脑中灵光一闪——
是她!
古早无人问津大扑街之作,作者连笔名带书名都只能给人留下马赛克记忆的之作品里,一位名叫顾嫦缨的女反派!
作者反其主流之道,以极其普通的修炼者作为第一视角,描述江湖洪流,正魔厮杀,朝廷盛衰。
作者写着写着经常忘记主角的视角,导致主角就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酱油,更是经常错章乱视角,何论代入感。
扑街显而易见,整本书只有她一个闲着无聊的读者。
由于这位唯一的女反派和她同名,让顾嫦缨印象十分深刻。
她是书中诸多反派中,唯一出身微末,历经坎坷心魔根重,靠自己长成一方小反派,建立魔教。
当然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是被大派出山弟子历练当磨刀石灭了。
“……这炮灰一样的人生。”
顾嫦缨无言,她已经想到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凄惨。
反派?
不就是被正道当磨刀石按在地上摩擦的?
那本书视角多变错乱,很多故事开始的荒诞,中断的莫名其妙,但前期写的引人入胜,她还是有一些关键人物和剧情的印象。
顾嫦缨沉思间,左手忽而摸到一把匕首。
那是原主因为不安,时刻备着的武器。
“忍辱负重,谨小慎微方有一线生机。”
原主曾说过的一句话忽而出现在脑海中。
顾嫦缨眼眸忽而微眯,她拿起那把锋利的匕首,细细端详着。
“忍辱负重?”
“这只会让欺侮你的人愈发觉得你可欺。”
“谨小慎微换得一线生机?”
“错,这世间只有弱肉强食,强者为王。”
“话语权,金钱,名利,地位,在这以修炼主的天地中,拳头才是硬道理。”
顾嫦缨不仅是说给脑中残存的回音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的性格与原主截然相反,比起忍辱负重,她更乐意快刀斩乱麻。
为了活命,命途是反派又如何?
就在这时,房门被粗鲁的推了进来。
一脸阴郁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的夺门而入,却在看到醒着的顾嫦缨时吓得双腿一颤,手里的药膏一甩丢了出去。
“小……小少爷?”
他一副见了鬼的惨白模样。
原本死到没气的人正直勾勾盯着他。
可不是见了鬼么?
顾嫦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备水和衣服,我要洗漱,再叫人送点清淡的吃食上来。”
张齐呆站着半天没回过神来,脑子还在人能死而复生这件事打转。
怎么可能!?
顾嫦缨声音压低了一度。
“怎么,干脆无视我的命令了?”
张齐接受现实,连忙摇头告罪,那眼底却不见得有多少尊敬。
当他转过身离开房间时,那脸色一变,骤然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心下四乱的时候一抬脚泄愤的踹在护栏上,留下一个灰印。
“他娘的,不是死了吗?这人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收到从顾家发来的最后通牒,他命令跟随的护卫动手。
那个护卫身手极弱,却有一门邪功,让人不带外伤陷入昏睡,睡梦中五脏六腑会慢慢被腐蚀直至衰竭陷入濒死。
前头他才确认人断的气,这会儿怎么又活过来了?
“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张齐脚步猛地一顿,忽而转身,幽黑的视线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
他右手慢慢摸到腰间上的刀,杀意如丝蔓延开来。
“既已复命,干脆再杀一次……”
就在他喃喃的时候,客栈楼下一阵喧闹嘈杂。
他猛地收起杀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视线往楼下一瞥,抬脚离开。
而在紧闭的房门后,顾嫦缨站立许久。
直到门外那股杀意消散前,她攥在匕首的手如塑过的雕像般凝然不动,唯有瞳孔那道冰冷的视线不退。
张齐,自她入府便贴身照顾,忠心耿耿的管家。
可惜啊,这忠心是给大夫人的。
可笑原主以为偌大无情的顾家,唯有此人对她真心实意。
没想到是自己一番信任喂了狗。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