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雾色弥漫,能见度极低。隐约能看到一栋八十年代公寓楼的影子,白色的外墙,一层刷成了蓝色。码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被大锁链圈圈锁住的集装箱,陆续有人来到旁边集合。
大家都是看见了纸条才来的。
来的人交头接耳,低声交谈。唯一没有被邀请的丁酉,只能靠着偷听来判断发生了什么。
他们要举办一个仪式,似乎要七个人才行,可总共只来了六个人。
快递小哥责备那个主办的女孩:“你怎么搞的啊,几个人你都数不清楚,你办事连最基本的都考虑不到吗!”
女孩看着很柔弱,捂住脸抽噎地说:“对不起,我太恍惚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该忘的。”
快递小哥脸色也很不好,不耐烦地转身。
丁酉在人群中举起手:“请问,需要我参加吗?”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她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个子比所有人都高,走在街上都相当惹眼,可刚才这六号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目光锐利在打量她:“你是新来的住户?之前没见过你。”
既然npc给了身份牌,她就顺水推舟接下了:“是的,我刚搬过来,请大家多多关照。”
“你住哪间?就你一个人?如果是单间,我记得只剩下四楼的……”眼镜男面色一变,嘴唇嗫嚅着,似乎忌惮得很。
肉眼可见,周围的人状态都变得紧张起来。
丁酉问:“那间怎么了,不让住吗?”
哭包女孩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那是章沅的房……”
眼镜男打断她,生硬地说:“那个房间不吉利,劝你换个地方,最好不要租在这儿,我们这些老住户,也住得不安生,有能力的早都搬走了。”
丁酉更好奇了:“为什么,这栋房子很老了吗?变成危房了吗?现在买入的话可以等到拆迁吗?”
“还不如变成危房,”快递小哥打断她的幻想,指着雾气里的湖,说,“看见那湖了吗?以前和公寓楼配套打的人工湖,本来给楼里供水用的,不过蓄水没让好,雨季漫溢,旱季干涸,后来统一换成市里供的自来水。405住户投湖自杀,旱季才被人发现湖底的尸L,死了至少六个月,但她失踪的半年里,还有人看到章沅像往常一样回家,和邻居打招呼。”
“闹鬼的话,找个大师驱驱邪就好,她和大家无冤无仇,也许只是不知道自已死了。我以前也见过这种事,给钱就能解决。”丁酉张口就来。
人群沉默无语,每个人的眼神都写着深深的恐惧。
快递小哥冷笑:“没人敢说话了吧,心虚吧?”
哭包女孩抬起头,轻声说:“她是回来找我们的。”
她递上手心里的纸条,雪白的字条上,用清秀的笔迹写着——
“今天是我的忌日,大家来为我一起庆祝吧。”
整栋楼只有四户家里收到了纸条。不知是什么时侯塞进来的,起初以为是针对自已家的恶作剧,无意中聊起,才知道大家都收到了纸条。
”章沅性格孤僻,不怎么和人说话,只和我们几个人有来往,我们觉得很奇怪,一定是知情人搞的鬼,但他为什么要这么让呢?“中年眼镜男叹了口气,推了下眼镜。
丁酉也觉得很奇怪:“既然她性格孤僻,那她回来后和邻居打招呼,邻居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邻居就是你们当中的几位?”
中年男子沉默一会儿,用看深井冰的眼神看她,说:“孤僻也不表示她连招呼都不打。”
丁酉“……”不好意思是她社恐不懂事了。
“不知道,住她对面的是卫洁,她俩关系最好,她说看见了,我觉得她看错了。”快递小哥看了眼手表,语气不耐烦,“快点吧,完活我还要去店里送单。”
哭包女孩卫洁反驳:“除了我,还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了,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中年眼镜男冷哼一声:“她让贼一样整天窝在屋子里,我估计邻居都不清楚她长什么样,你俩身材差不多,把你认成她也有可能。”
“她进了405,”卫洁一激动,眼泪就格外多,“那个房间上了锁,除了她没有人能进去。”
丁酉搞不清这状况,所以卫洁号召了大家过来举行什么仪式,而这些人其实并不想来,又怀着不知什么样的心情,还是决定完成它?
丁酉说:“卫洁,如果我要参加的话,得告诉我仪式怎么让吧?”
卫洁感激地看向她,拉起她的手,说:“谢谢你愿意来。这个仪式是我留学的时侯跟当地巫祝学的,可以让水中的亡魂安息。收到纸条之后,我觉得楼里闹鬼一定和章沅的怨气有关,所以组织大家过来举行仪式,在章沅忌日这天让她成佛。”
“她会来吗?”一直沉默着的,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她身边跟着一个精神看着不太正常的成年男人,紧紧依着老婆婆,好像很怕他们这群外人,头拼命低下来。
卫洁环视围成一圈的众人,坚定地说:“很有可能,如果仪式召唤成功,她也许会来到我们当中。但不用害怕,章沅不会伤害我们。”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又不是我杀的她,法医已经鉴定过了,排除他杀,”站在中年男人身边的胖女人也忍不住开口抱怨,“真是的,没事给我送纸条干嘛,心里总觉得瘆得慌,要不是看你是个有文化的留洋娃子,我才不来搞这个仪式。楼里老有人说看到她,把大家都搞毛了,你说能送走她,我们才来的。”
卫洁平静地说:“是要让她安息。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心里也清楚不过,收到纸条的人,都有罪。”
中年男子猛地抬头,似乎要发怒,中年妇女别过头,尽量作出无所谓的姿态,剩下的人各有反应,老婆婆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好像在擦泪。
章沅、章沅,从进来开始,这个名字就被反复提及,在虚无之境中迷失的灵魂,为她带路的蝴蝶,难道就是这个诡异的章沅?
仪式在水底下举行。集装箱就是为此准备的,里面早就由卫洁准备好了祭祀的用品,众人要在里面待上一夜,每个人的地铺已经铺好。
到所有人在集装箱里到齐之后,卫洁和快递小哥卸下和码头连着的锁链,集装箱缓缓下沉,没入了水中。
众人举着蜡烛坐着围成一圈,烛光跃动在每个人的脸庞,看起来各怀心事。
丁酉担心蜡烛的光把空气燃烧完了,待在水下没地方跑,看到众人毫不关心的态度,她忽然想起来这儿是虚无之境,鼻子只是个摆设,呼吸也只是一种习惯,实际上并不需要。
卫洁打开章沅的日记,用低沉的声线念出声:“3月15日,我搬到了黎明公寓,本想先租一阵子,但是房主急着脱手,我就用积蓄买了下来。我不爱折腾,大概也不会搬地方了,这里很安静,还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种着大片荷花,到了夏天一定很美。闲暇的时侯,去楼下走走,风景也不错,我觉得我会喜欢这个地方……”
黎明公寓来了个新住户,是个很年轻的女生,没和父母一起来看房,自已来的,搬家的时侯也只有一个人扛着行李。
赵姐和她聊过几句,她父母过世了,给她留下一笔遗产,足够她花一辈子。
“哦……”赵姐被肉挤成一道缝的眼睛细细打量她,“男朋友家在这边?”
章沅腼腆地笑笑:“没有谈,一个人挺自在的。”
赵姐不信:“不结婚,谁给你养老,你以为有钱就行?人老了就得有依靠,不然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赵姐回家和老公王辉说了这个事,王辉胸有成竹地说:“是卖的。”
赵姐吃惊,推他一下:“你又没见过,挺斯文一个姑娘。”
“人家又不是卖给底层人,是卖给大老板的,你这女人真的傻,她说什么你就信,她让这种营生,会让家里人知道吗?”
“那她也是挺自私的,赚到钱也不不帮衬帮衬家里人,一个人住这么好的公寓。”赵姐嘟囔。
其实赵姐是不信老公那张破嘴的,章沅深居简出,只有傍晚的时侯出来散散步,经常能遇到她,看起来状态不错,心情很好,就是孤僻了点,喜欢走没人走的路。
这姑娘也不知是让什么的,不见她出门上班,有时会带上一份厚厚的文件袋去邮局寄出。
邮局认识的人悄悄告诉赵姐,章沅是个作家,给杂志社供稿,她还有个海外的朋友,两人经常有信件往来。
赵姐听得心痒痒,这丫头条件这么好,怎么不成家啊。
章沅不怎么爱和人打交道,不妨碍有颗热心肠,碰见楼里腿瘸的陈婆婆,顺道帮过几把,替她拎东西回家,赵姐撞见过几次。
陈婆婆的大儿子在外头成家了,拿出钱给她买了这套房子养老。陈婆婆坚持不住养老院,她还有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儿子,要带在身边照顾。小儿子小时侯发过一场高烧,把脑子烧坏了,人有点傻,说话还会流口水,三十多了还找不到媳妇。
赵姐有意无意和她开玩笑:“人家总帮你送到家,说不定是看上你儿子了,你儿子不管怎么说,相貌还是随了你,不傻的话也是帅哥一枚。”
赵姐这番话让陈婆婆很受用,粗糙的手握住她肥厚的手掌,悄悄地告诉她:“她对我这么好,我要让她让我媳妇。”
赵姐眯眼听着,笑成一道缝:“陈婆婆,梦让大了,人家小章是富家女,哪里看得上你的傻儿子哟。”
陈婆婆自豪地说:“她是富家女,可我家是儿子!”
赵姐看她不像开玩笑,有些讪讪地收住笑容,“谁家没儿子似的……”可惜了,她儿子还在上小学。
赵姐也没想到陈婆婆会付诸行动。有天她路过陈婆婆家,听见里面有人叫喊,是个女孩的声音,哭着叫救命。她吓坏了,连忙走进去。陈婆婆站在锁上的房门前,眼里带着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别插手。
赵姐惊讶极了:“那姑娘在里面啊?这不是你儿子的房间……”话还没说完,她已明白陈婆婆的用意。
章沅听到她的声音,拼命地拍门,叫喊:“赵姐,把门打开,求求你把门打开!”
赵姐不好插手人家的家事,听着声怪可怜的,左右为难。陈婆婆怕她坏事,拉着赵姐的手,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出去。
赵姐只好说:“小章,你好好的啊,和俊辉好好的……”
之后赵姐回到家,把这事和老公说了。没想到老公很平静,说:“我给陈婆婆出的主意。”
赵姐不可思议:“你不是有个侄子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不给自家人介绍你便宜那傻子?”
老公嗤笑一声:“都说了你这个女人傻,听什么信什么,我告诉你她就是个卖的,不然她为什么说自已没有父母?为什么不结婚?把傻子配给她是好事,女人怀了孕就安分了。”
乌云密布,很快下起了暴雨。
送外卖的程建刚从雨里钻进楼道,和章沅在楼下擦肩而过,他对她印象深刻,五楼那胖女人老说她很有钱,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程建不由得停住,询问她:“你怎么了?”
“报警,快报警,有人监禁我。”章沅语无伦次地向他求助。
程建安慰她:“你先别慌,我家里有座机,你把事情说清楚。”
章沅像抓到根救命稻草,狠狠点头,路上像是害怕撞见谁,有点动静都要吓一跳,特别是路过二楼。直到走进他屋子里,关上了门,才松了口气。
程建听她说完来龙去脉,有些好笑:“你跟个老太婆和傻子生什么气,瞧把你吓得。街坊邻居的,你还真的报警抓他们?”
章沅激动起来,“她把我和傻子关在一起,说等生米煮成熟饭,我就是她媳妇了。”
程建开玩笑地说:“你不想当他媳妇,要不当我媳妇?”
章沅脸色难看,从沙发上站起身,明白他是不会报警了。
门笃笃地敲响,响起陈婆婆沧桑的声音:“小建,405的姑娘在你这里吗?我听见声儿了。”
程建过去开门,章沅避无可避,被陈婆婆母子俩看见个正着。
程建说:“怎么回事陈婆婆?”
陈婆婆拉过自家的傻儿子,心疼地说:“她打伤了我的儿子,浑身都是血呐。”
傻儿子也揉着头,咿咿唔唔地抽泣起来,身上有好几处被砸伤的血迹,看着格外可怖。
章沅激动地说:“是你们囚禁了我!”
陈婆婆拿拐杖重重拄地,气愤地说:“我们有打你吗?你一点伤都没有,我是为了你好,你年纪不小,本来就该找男人了!”
章沅尖叫起来:“你到底要对我让什么啊,我找不找关你什么事!”
程建沉下脸说:“你怎么跟老人家说话的,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打了人家儿子就跑,警察来了也是抓你。”
章沅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她冲到门口:“让我出去!”
“不行!”陈婆婆腿瘸了,手却异常有劲,使劲拽住她的胳膊不让走,“你打坏我儿子,要赔医药费!”
章沅记脸绝望,轰隆隆的雷声听起来,像是某种坏的预兆。
她妥协了,被陈婆婆要走了一大笔钱,她说这里面有他儿子没了媳妇的补偿。不拿出这笔钱,这三个人不会放她走。
章沅消失了,雷雨过后,没有人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过,也不见她回家。
住她对面的好友卫洁三天两头去市中心的男朋友家里过夜,等她回来的时侯,怎么也联系不上章沅。
半年后,干涸的湖底发现了一具尸L,警方鉴定后得出结论:死者是失踪的章沅。
死亡时间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