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的叙述就好像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在淡然地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他在说的时候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这让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他心中的那种痛苦。张贤知道,苦积累得太多,尝得太多,便会变得无味了。
“我们参加了缅甸**,但是他们这个党内部的纷争、争权夺利比国内的造反派之间的争斗有过之而不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却还要分成那么多的派系。我们参加了他们的革命武装不到一年,他们就因为派系之间的斗争从内部分裂了,缅甸政府军趁机发动进攻,在大军压境之下,有的人选择了投降,有的人继续坚持斗争却最终土崩瓦解,还有的就象是我们参加的这支队伍一样,放弃村镇,钻进了深山老林里打游击。打游击并不是象我们当初想象的那么浪漫、那么美好,相反,到处都充满了危险和困难,我们不仅要堤防政府军的清剿,还要堤防当地人不友好的陷阱,甚至还有野兽的侵袭,在那里,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只有人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小强的话虽然平淡,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张贤和高伟等人对当年往事的记忆,他说得不错,当大家来到金三角地区之后,不管是任何人,因为什么而到来,或者怀有什么样的目的,在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只有生存成了最为重要的第一要素,其他的问题都靠边站了。
小强稍作停顿,喝了一口水,又接着道:“后来,游击队里的人在渐渐的减少,很多人并不是因为战斗时牺牲了,而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受不了那种苦,所以逃跑了。我们三个人虽然中间也有过开小差的想法,但还是坚持了下来,三个月之后,我们与一伙武装份子发生了冲突,队长被打死了,一个泰国华侨被推选为了领导,他和泰国**有联系,所以决定将这之队伍带到泰国来,愿意跟他走的就走,不愿意跟他走的可以自行离开。当时我们三个人商量了很久,雷小贤说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回国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坚持要跟着这支队伍来泰国;但是我坚决反对,那个时候,我也知道我们出了国再想回国是非常难的,但是并不见得就没有办法,所以我还是坚持着要回国,哪怕回来后被他们抓住去坐牢。我们两个的意见不统一,我也再不相信他的鬼话,当我去找卫红要带着她回国去的时候,卫红却告诉我说他和雷小贤已经……”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停了下来,但是张贤和高伟都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他们还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人插话。
小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继续说着:“卫红告诉我说她已经是雷小贤的人了,我当时就傻了,找到雷小贤,和他吵了一架,并且动了手。只是那个时候我有些奇怪,我打他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还手,我把他的脸打肿了,把他的鼻子都打出了血来。后来,我打累了,又和他坐在一起聊天,他这才告诉我说他就是那个王小贤,曾经是我伯母的学生,并且批斗过她,而且最后他的这条命又是我伯母给的,所以在第一次见到我和卫红的时候,他就对我和卫红十分得愧疚,自然而然地就希望跟我们成为最好朋友,而卫红也把他当成了大哥,我却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会谈恋爱!”
青年男女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来,这一点张贤很是明白,所以并没有象小强这样责怪雷小贤。他从小强的嘴里可以听出来,或许小强对卫红也有着某种情愫,卫红是田壮壮的女儿,是小虎的表妹,却跟小强没有半点得血缘关系。
小强还是如此得冷静,就算是他说出自己心中痛的时候,也是这般得面无表情,这不应该是他这样如此年青的人应有的性格。看到自己的亲侄子这个样子,张贤自然知道这也许就是这个年青人欲哭无泪、悲极无痛的感觉吧,也许老天对这些年青人实在是太残酷了,如此的年纪却要让他们承受那么多的痛苦。看着小强这张倔强得如同当年张义一个模样的脸,一种出自亲情的痛爱不由自主地便从张贤的心里油然而生。
“最终我还是和他们分了手,雷小贤带着卫红随着那个新队长来了泰国,而我一个人孤独地离开,想着还是回国算了,但是走到国境边上的时候,又听说国内正在搞批林批孔运动,象我这样出身不好,而且又逃出过国境的人回去后,一定会被当成**那样的叛国者抓起来,很可能的结果就是枪毙。所以,我在边境附近一直徘徊无措,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直到有一天遇上了高军长和小宝哥!”
小强说完的时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好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任务,他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却又有些感慨地道:“在这里,虽然日子过得也很苦,但是却让我终于找到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他说着望了望高伟,怀着一份感激,又道:“真得没有想到,这天下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又会遇到雷小贤和卫红,我想这也许就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吧!”他说着,十分恳切地对着高伟道:“军长,能不能法外开个恩?雷小贤和卫红也都是和我一样受了蒙骗,才参加游击队的,不要把他们交给泰国政府,那样的话,他们会坐牢的!”
高伟看了看张贤,没有答话。
张贤走到了小强的身边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回望着高伟,两个人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地点了点头,他对着小强道:“放心吧,小强,高军长和雷小贤的父亲有莫逆之交,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高伟,高伟依然点着头,算是承认张贤的说辞。张贤接着又道:“只是那个雷小贤态度还有些不端正,如今,便是连帕当游击队的头子都投降了,雷小贤还顽固地拒绝投降!呵呵,年青人有这种骨气也是难得的!”
“是呀!”高伟接过了话去,跟着道:“作人不能光有骨气,识实务者方为俊杰!如今在这边共产主义是没有出路的,他以为他这是视死如归?呵呵,他这根本就是冥顽不灵,就算是真得死了,也是白死,没有人会记得他的!”
小强也点了点头,他想了一下,自告奋勇地道:“我去跟他说!”
高伟与张贤又对视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小强在高小宝的带领之下,往俘虏营说服雷小贤去了,这间简陋的屋里只剩下了张贤、高伟、熊三娃和袁少华四个人,直到这个时候,袁少华才忍不住地开口问道:“高军长,这两个俘虏你不交出去,留下来准备怎么安排呢?”
高伟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不好安排的呢?他们都可以象小强一样,成为十分出色的士兵!”他说着,还带着一种欣赏的态度道:“别说,这个雷小贤真得很象他的父亲雷霆,枪法不错,人也很有韧性,尤其是这个小子的意志比较坚强,将来要是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是个人才呢!”
袁少华却摇了摇头,道:“高军长,虽然你的想法很好,只怕到时候却是好心被他当成了驴肝肺,人家不领你那个情!”
高伟愣了一下,又想了想,却是挥了挥手,道:“我要他领我什么情?他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我可以好好栽培栽培;他要是不愿意留下来,我也随他的便!”
张贤却是皱起着眉头,如今高伟和徐海波的两支残军虽然说替泰国政府打下了帕当山,就算是泰国政府遵守诺言,给他们居留权,但终还是寄居在别人的国土之上,连难民都不算,他们自己的前途都很难说,又怎么能够难别人一个美好的前途呢?雷小贤也好,田卫红也好,也包括小强在内,这三个年青人如今回国去也不是可能的,难道真得就让他们在金三角流浪吗?这三个人中其中的两个还是他的亲戚晚辈,不管如何来说,他也不能袖手旁观。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计上心头,对着高伟道:“阿伟,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你尽管说!”高伟十分坦然地道。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道:“要是可以的话,我想把小强、卫红和雷小贤带走!”
袁少华和熊三娃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张贤,不明白他这又是想到了什么,要自找麻烦。
高伟怔了怔,已然明白了张贤的心思,他点了一下头,道:“小强和田卫红,一个是你的侄子,一个是你的内侄女,你带走他们两个也是你这个作伯父和姑父份内的事情!只是雷小贤跟你又没有关系,你带着他作什么?”
张贤笑了一下,道:“怎么能说跟我没有关系呢?他是雷霆的儿子,你也知道,我和雷霆的关系!”
高伟瞪大着眼睛望着张贤,呆了半晌,才终于开口道:“贤哥呀,你和雷霆之间根本不欠什么,你救过他几次,他也在关键的时候放过了你,不象我,到现在还觉得是欠着他的。呵呵,你何必要多管这份闲事呢?”
张贤却摇着头,意味深长地道:“阿伟,我们这么多年的弟兄了,你应该明白!我和雷霆之间虽然不欠什么,但是毕竟曾经是好兄弟,他给他的儿子起名叫作小贤,那意思就已经不言而喻了!如今雷霆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他的儿子再误入歧途,将来入地府的时候见到雷霆,也有话说了!”
高伟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袁少华笑着道:“将军的想法是不错,要是把这几个年青人带回台湾去,还能够让他们继续去上学深造,就算是他们都考上不大学,你也可以把他们安排进你的公司里有份体面的工作!”他说着,却又有些为难地道:“只是将军,我们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变成了六个人,他们的身份怎么确定呢?”
张贤知道袁少华说得倒是实情,三个没有身份的人就算是在曼谷坐上了飞往台北的飞机,便是到了台北也出不了关的。他的眼睛盯着袁少华,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道:“少华,这就需要你的帮忙了!你是国防部的特派员,从泰北孤军里带回几个年青人,就说他们是孤军的后代,希望能到台湾学习和发展,就算是将来这两个军真得加入泰国,我想大家都是炎黄子孙,总要有一个可以联系的纽带吧?不然时间久了,只怕到时候真得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了,那样就没有什么意思了,而且也太伤人心了!”
袁少华怔了怔,琢磨着张贤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边上,高伟也听着张贤的这一席话,心头不由得一动,马上想到了什么,显然张贤的话也说到了他的心头之上,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种情象,他不断得点起头来,忽然对着张贤和袁少华道:“贤哥,少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我的儿子高小宝也能够跟着你们去台湾,这里毕竟是异域,我总不能让他跟着我们作一辈子的山大王吧?总得要他出去见见世面吧?”
张贤明白高伟的用心,作父亲的自然希望儿女们幸福,而这种幸福不仅仅是有吃有喝那么简单,还有更为深层次的教育、修养等问题,年青人心是野的,最喜欢的还是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袁少华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开着玩笑一样地道:“呵呵,高军长,你让你的儿子跟我们去台湾,那当真得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最少也可以令国防部的那些人不再嚼我的舌根,我替他们弄了个人质回来!”
听到袁少华如此一说,高伟怔了怔,似乎有些后悔,但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随你怎么说吧!呵呵,我想,如今都什么年代了?老蒋也好,小蒋也好,还不至于因为这个而把我的儿子去当人质吧?那样的话,外界的舆论可就不好听了!”
张贤也点了点头,袁少华笑了起来,忽然觉得他这一次的任务虽然说没有完成,但总有了一个可以交待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