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棘城上,棘城北,棘城南,三方人马都翘首以盼着东方的地平线。
随着大地的微微颤抖,枝丫上的残雪也被震落了下来。
棘城城墙上,慕容运望着段夫人道:嫂嫂带着皝儿在城上指挥,其余三门也要盯紧,勿要信野人家前些日子的退盟许诺。
一会我见机带骑兵再冲一波,将大哥和翰儿接应进城。
届时我们再和这帮蛮子们斗!
段夫人躬身一福,道:有劳叔叔了。
慕容运摆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了。
看着慕容运夹着头盔走下城墙,段夫人望向城外,眼里难掩担忧之色。
阵前,哨骑奔至跟前,禀报道:世子,慕容部骑兵分流而来。
忽勒阿提起长槊,喝道:千夫长,下令迎战吧。
迎战
宇文坚摇摇头,道:继续将哨骑都撒出去,时刻关注各方动向。
各部交替后退,暂且先向北退上十里。
忽勒阿虽不明白,但还是应诺照做。
跟着大部队撤退的宇文坚扭身望着奔来的慕容翰,心中暗道:这可是你们先动手的哦。
眼见宇文部的骑兵未战先撤,不明所以的慕容翰扭头望了眼已经接战的东南,喝道:追!把他们赶开,不要耽搁大军入城。
诺。
眨眼功夫,眼见慕容翰就要奔过十里地,宇文坚再次下令,继续退五里。
追了一半路,慕容翰就察觉离开主战场太远,但麾下的将士则都以为是宇文部害怕了,鼓动慕容翰继续追。
待再追过五里地,眼见宇文坚还是退,感觉被钓着走的慕容翰察觉不对,果断命大军调转马头,回奔棘城战场。
监视的哨骑飞至,勒马禀道:世子,慕容翰引兵回转,奔棘城去了。
宇文坚嘴角微翘,冷声命令道:忽勒阿,你率三百骑速去咬住慕容翰,记住将他往东驱离,不得令其回转棘城。
诺。
慕容翰的斥候眼见宇文部骑兵跟着自己回转,先行的骑兵已经咬了上来,赶紧上禀。
大公子,咱们要不要迎战
慕容翰眉头一蹙,判断宇文部这是要牵制自己,遂决定道:不做停留,撤。
话音刚落,队尾的慕容部骑兵就见忽勒阿引兵袭来,他们咬住后也不冲击,而是尾随游斗,令诸部应接不暇,不厌其烦。
在这拉扯的时间内,慕容运带兵出城,帮着慕容廆压着城东南的依罗,扶余大军借着营内防御顶着压力,大股慕容部的骑兵趁机钻入城内。
北面的骑兵拉扯耗时,根本没打什么仗,但南面依托营地而守的依罗,望着这一切心急如焚,目睹着慕容部的骑兵快速入城,这要是都放进去了,今后这仗怕是难停。
可惜宇文部赶来的骑兵太少,早早被慕容部分兵驱走,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高乙弗利能跑快些了。
派人杀出去,请高句丽王速来!
几队扶余兵得令,杀奔东面而去。
随着慕容翰马上要赶回棘城战场,被忽勒阿恶心了三十里的他正准备弓射退敌后,撤入棘城。
却只听几声呼哨,便见追了一路的忽勒阿突的左右分开军阵,宛如大门敞开。
门中奔出的正是以宇文坚为首的精骑,他带着五百久侯的骑兵列阵全速冲杀而来。
刚一接战,宇文坚便借着优良的马力率军快速抵近,根本不给慕容翰逃脱之机,再借着甲利冲入阵中,宛如一柄斩骨刀般,硬生生将慕容翰的行进队伍切成东西两半,所过之处无人敢应其锋。
眼见此景的慕容翰瞳孔微缩,深知这一刀他是接不下的,只能断尾求生,趁着宇文坚兜头围杀靠西的部队时,赶紧带骑兵躲避锋芒。
可惜连续的作战下,慕容部的战马体力是远不如宇文部的,排阵而来,甲墙槊林下,慕容部的骑兵几无一合之敌。
领头的宇文坚还牢牢把控着方向,暗中将慌不择路的慕容翰推向东边,而东边正是赶来的高句丽大军。
眼瞅着慕容翰带着数百骑奔东南而去,忽勒阿驾马要去追,被宇文坚拦住,他道:侍卫长还是先围阵内,慕容翰处自有人去。
忽勒阿跟着宇文步六服多年,跟着他跟慕容部也斗了多年,但从未感受过在战场上如此的肆意。
今日的慕容部简直跟泥塑的般一推就倒,凭借着战马之利,疾驰中几乎是予取予求。
要知道多年以来,慕容骑兵跟自己都是伯仲相间,自家还隐隐不如呢。
信服的在宇文坚身上望了一眼,忽勒阿不作二想,引兵围杀慕容部弃兵。
逃过追杀的慕容翰还未喘口气,就又被人盯上。
大王,是慕容廆生的狼崽子,刚杀了我们不少人。
高乙弗利大喜道:生擒他,本王要活的!
闻听此令,高句丽诸将踊跃争先。
被宇文坚赶走的慕容翰纵马疾驰,眼见不远处一将呼喝,引一队步军杀来,乃沸流那部大人之子,持铁枪来战慕容翰。
不过擦肩功夫便被慕容翰一槊刺倒,其后众军鼓噪而出杀散高句丽步卒,冲开血路,继续绕行南去。
行不过百步,前面又突出一部骑兵截路,慕容翰当即以槊尾为鞭,驱马加速,腿夹马腹扭身躲开来袭的长矛,回身夹住矛杆,挥臂挺槊,再刺一将于马下。
眼见慕容翰在阵前连斩两将,高奴子大呼道:此子真虎将也!
话落便遣数将齐出,去寻慕容翰。
慕容翰不敢恋战,带着麾下加速奔行,却不想连战多时,战马不济,连人带马摔在了阵前,身后诸将赶忙围过来保护,但这一跤也摔没了逃生的机会。
被护卫拽起来的慕容翰没时间哀叹,半分休息不得,拔出腰剑对着冲上来的高句丽兵乱砍,手起处,衣破甲残,高句丽士卒喷血倒地。
局部的停滞,无碍高句丽步卒全线迅速合围,将慕容翰这百余骑围在阵中。
处理完手头的慕容部骑兵,宇文坚能望见鹤立鸡群的慕容翰被高句丽大军团团围住,抬手制止了想加入战阵的忽勒阿,道:让高句丽人打吧,咱们已经退盟了。
宇文坚即刻收拢兵马和俘虏,屯于战场以北,冷望着高句丽步卒前赴后继,暗道:高乙弗利,机会我可是给你了,中不中用就看你自己了。
慕容翰在城东处被围,大部入城的慕容廆本该撤兵的,抬眼见此又岂能轻舍儿子,遂令慕容运暂时缠住依罗,自己亲自带着骑兵来救慕容翰。
慕容廆带精骑一走,被打到帅帐的依罗见机朝着身后一喊,道:解仑奴,宰了对面的将军,本王赏你一头牛!
被唤解仑奴的扶余汉子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臂粗如柱,黑脸一吼,便挥臂将右手的短矛甩出,目标直指慕容运的面门而去。
慕容运只觉得眼前一花,身旁的亲卫就带着他一起倒地。
定睛一看,亲卫腹中插着一支透体血矛,若不是偏了些,现在惨死的就是他。
面上惊情未消的慕容运,赶紧寻着矛来的方向抬眼一瞧,只见不远的百米处,一个黑汉子正持着一支血矛,大步奔进而来,所过之处,人飞马惊。
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慕容运喝道:护卫安在!
带甲亲卫纷纷赶来,堵在了慕容运面前形成阻拦。
甲士堵路,就是让解仑奴杀,也得费些时间。
趁机而起的慕容运赶紧跨上战马,引兵对着解仑奴一阵箭射。
解仑奴一手拎着一个亲卫挡箭,再想战时,时机已失。
重新上了马的慕容运趁机拉开距离,随即率领骑兵弯弓劲射,几番压制下,才侃侃将解仑奴带领的这波攻势打溃。
但慕容运一天连续经历两场惊吓,已经没有几分战心了。
慕容廆率领精骑奔袭速救,在高乙弗利眼里这就是一扫前耻的机会,他果断喝令道:大军围杀慕容廆父子,本王只要结果。
没了生擒令,高句丽大军开始手段尽出,双方精骑锐卒,大战难止。
千夫长,万夫长来了。
听着忽勒阿的提醒,宇文坚往西北望去,只见宇文部大军缓缓开来,为首的正是宇文步六服,而他的身侧有一军打着晋军大旗,为首的是身着官服的枣嵩。
枣嵩来此,想来段务勿尘是在东南了。
枣嵩驱马走往阵前的途中,望着沿途被押着的慕容部俘虏,脸色更黑了下来。
宇文坚望见枣嵩拱了拱手,换来的却是一瞪。
枣嵩望着城东的乱战,冷声道:擂鼓,派使,敢违天令者,诸军共伐之!
来自大棘城东北的战鼓声一起,便像是一剂清醒剂打在了慕容廆和高乙弗利身上。
慕容廆借机汇合了受伤的慕容翰,将儿子拖入军后保护。
慕容廆引兵与周遭闻鼓不敢进的高句丽兵对峙。
晋军!
眺望西北的高乙弗利面色一变,此刻要是放慕容廆回去,这仗岂不是白打了。
决不能前功尽弃!
他恶向胆边生,用手向下一切。
得令的高句丽弓弩手即刻松开弓弦,瞬时万箭齐发。
被着重照顾的慕容廆周遭立刻插满了箭矢,不用多看便知道绝无声息。
父亲!
慕容翰的悲嚎似是对高乙弗利解脱。
没了慕容廆,此战就算被晋军强行调停,他也能对国内有个交代了。
面对场内骤变,宇文坚眼角一抽,他也没料到这戏剧化的情形。
他本意只是让高句丽俘虏了慕容翰,令其借机敲慕容廆一笔。
但这世道,谁家抓住大将直接宰了!
高乙弗利难道是被吕蒙附体了不成。
眼见晋军到场,高句丽还敢伏杀慕容廆,怒不可遏的枣嵩连喝三个好字,眼见就要下令大军进场。
随行的段疾陆眷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枣嵩很快反应了过来,慕容廆已经死了,事实难改,慕容鲜卑已经失去了领袖,这已经是巨大的削弱。
此刻他总不能再帮宇文部把高句丽也打废了,此次若不是以命相邀,宇文步六服能乖乖引兵开路不成。
枣嵩侧首望向宇文坚道:世子,你家为此次调停之主官,唯今之态,当如何
宇文坚余光扫了眼宇文步六服,眼见他没有表示,这才沉声道:此战乃慕容廆率领其部族多年欺压周边部族所至,沉苛在前,今日方得此祸。
而今慕容廆阵前亡故,前仇旧怨身死而消,不如就此作罢。
枣嵩眼中闪过一抹松意,若是宇文坚要借此机会鼓动自己下令攻亡高句丽,他就该回头审视一下宇文坚近些年的所作所为,是否是虚与委蛇了。
枣嵩道:疾陆眷传令给你父亲,大军不得妄动。
段疾陆眷应了诺,余光深扫了一眼宇文坚,这才上马离去。
宇文坚又建议道:事已至此,各家都在气头上,不如先各自罢兵归营,三日之后在我家行营内六军聚首,再论其他。
枣嵩道:如此也好,不过宇文部也是参与方,不便为会场,我将命军士在城南再起一营,届时会于此吧。
宇文坚也不多话,抱拳道:按此办也好。
相较于宇文坚感受到的信任危机,高乙弗利才是浑身难受的那一个。
虽说在晋使的监视下,他已经下令让开一条通道,让慕容廆父子回城,但眼睁睁看着仇人被放走,他拳头握的生硬,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今后慕容氏报复的头号对象,就是自己。
许是看出了高乙弗利的紧张和不甘,仓助利低声道:如今晋廷势大,我家用强不得,慕容氏经此一战,折损过万,慕容廆也死了,他们已经是昨日黄花,大王不必担忧,这仇寇还翻不了天。
高乙弗利缓缓放开拳头,他不敢埋怨晋廷,但却敢恨宇文,他骂道:若不是宇文部临阵背盟,我三家早已夺得棘城,岂会有晋军来之时。
本王不恨晋军来,唯恨这帮言而无信之徒。
仓助利摇了摇头,他似乎猜出了宇文部为何做选,毕竟谁都不愿意见自己辛苦打了的雁,却进了别人的锅,但诸国争利,不虎口夺食,岂能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