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姑娘。老者说话时,声音苍老中透着沉稳有力,一双略显幽深的眼睛仿佛能洞见一切真相。
先生递给我的纸条,是何意明昭月往前走了两步,企图再看清些他的面容,并试图从自己前世今生的回忆中,寻求与此人相关的记忆。
但很遗憾,她一丝也未想起来见过他。
老者看了明昭月身后的度满一眼,天机只能姑娘一人洞悉。
你先出去。明昭月立马明白了老者的意思,吩咐度满。
姑娘,可你……度满见那老者神秘莫测,又在这里故作高深,很是不放心。什么前世今生,就是个算命诓人的。
可明昭月这一次却似乎对那老者很有兴趣,便道,我无事,你去门外等。
度满看了老者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这才转身出门,在距离门口十多步远的地方停下。
先生现在可以说了。明昭月道。
老者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又转身看向身后的佛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佛像说话。人各有命,世人若遇不平,不忿,不甘,不愿之事,只需身死魂灭,便可了红尘。
明昭月直直看着老者,不放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世人只知人死就一了百了,但不知也有逆天改命之人。
听到这里,明昭月的脚步下意识往前挪动。她的心扑通直跳,重生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与她说起重生改命之事。先生可见过改命之人
老者依然没有回头,但传出一阵不算沉重的叹息。姑娘以为,你从死局转为生局,是何缘故
明昭月的心头一动,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先生知我之事
老朽正是替姑娘改命之人。老者这才重新转身,对着明昭月微微躬身。
什么!明昭月的脑子嗡了一下,连连后退两步。
她能感觉自己的心口跳动得更厉害了,再看他时,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所以,我……为何会
重生二字,明昭月有些不敢开口。
老者没有回答她,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琉璃药瓶。那瓶子,明昭月一看就十分熟悉,与此前十八郎用过的一模一样。
里面有颗药,服下能沉睡片刻。有些事与其老朽说出来,不如姑娘自己看见。说罢,他便将瓶子递给明昭月。
明昭月几乎毫不犹豫,便倒出药丸服下。她没有办法不信此人,既然知晓她重生之事,一定能告诉她些什么。
几个眨眼间,明昭月只觉得头脑昏沉。旁边有张小凳子,明昭月下意识就往凳子上靠。
屋外的度满见她状况不对劲,立马冲进破庙,只看见明昭月昏昏沉沉,像是要晕倒。
姑娘!度满一把扶住她,随后剑指老者,你对姑娘做了什么!
没事,你就在此守着,我……我睡片刻。明昭月说完这一句,立时沉睡。
度满几步来到老者面前,老头,救醒她!
老者摇摇头,只需一炷香的功夫,便能醒来。你若不放心,便将刀架在老朽脖子上等着。
度满此时心中焦急,但又不敢将此人杀了,只得用刀架着老者,默默等着。
恍惚中,明昭月只听得一阵喜庆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唢呐声响,又好像是炮仗。
宾客喧闹,觥筹交错……
恭贺钱公子娶得美人归……钱玉书一身喜服,对着来往宾客敬酒,脸上强装着挤出笑容。
这是……前世她嫁给钱玉书的场景。
洞房之内,明昭月头顶红盖头,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屋内只有她一人,而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
他望着钱府的一片热闹发呆,目光里带着深沉的失落。是十八郎,是玄鹰卫指挥使。
在前世自己出嫁当晚,他就站在屋顶看着自己么明昭月竟不知还有这种事。
你既已欢喜嫁人,那便希望你日日欢愉,平安顺遂。说罢,那人决绝而去,背影都显得落寞苍凉。
眼前一片混沌,明昭月看到了一个刑场。
刑场前站满了围观的百姓。而刑场之上绑着的两人,正是明辉和明晏!
父亲,兄长!明昭月想开口,却喊不出声。她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看到眼前的场景,却做不了什么。
前世,明辉父子被行刑时,明昭月还关在秦王府,并未亲眼所见。
只听得斩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的刀落下,刑场上一片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到这一幕,明昭月想呼唤,想逃离。
忽然,眼前天色一黑,明昭月来到了一处深林。伴随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林中鸟惊起。
头儿!一个黑袍男子飞身迎向马背上的男子。有消息传来,明姑娘被东安新帝流放至金煌城!
马背上的男子褪下黑袍,眼中目光凌厉,不是十八郎又是何人。你说什么!
马前的人不敢再吭声,只低着头。
去金煌。十八郎没有犹豫。
头儿,眼下大周诸事待定,你若此时走,皇室诸人又将蠢蠢欲动!
可十八郎没有听那人的劝告,调转马头便疾驰而去。
明昭月只觉得浑身冰冷,就好像周围吹着刺骨的寒风。那感觉很是真实,不像做梦。
身上的鞭痕在渗血,皮肤也已开始溃烂。她衣裳单薄,奄奄一息。
自己正在布满了血迹的草地上爬行,那血迹是自己的。
这是……被发配到金煌城之后的自己。明昭月记得这一天,准确来说,这一日便是她的死期。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喝水了,她看不到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自己一定很丑陋,很吓人。
明昭月十分不甘心,她不想死,她要报仇,要或者。
就这样,她陷入了挣扎挣扎,身心痛苦。争当此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明昭月的意识清晰。她记得这琴声,是北齐第一乐师松勒所奏。
在这曲舒缓的琴声中,她安然睡去。
明昭月只觉得自己魂魄离身,她瞧见了自己躺在地上的样子,瘦小枯干,面色蜡黄,双唇开裂,全身溃烂,破衣烂衫不蔽体。
此时,一阵快马而来。马背上,依然是浑身黑袍的十八郎。
明昭月,明昭月!他朝她飞奔而来,翻身下马脱下自己的黑袍将她浑身裹住。
他颤抖着抚摸她的脸,却又好像不太敢摸。又探她鼻息,整个人僵住。你醒醒,你醒醒!十八郎摇着她,但怎么也摇不醒人。
他脸上满是绝望和痛苦,两行清泪竟顺着眼角滑落。
明昭月看着地上的自己和紧紧抱着自己尸身的十八郎,竟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原来,前世自己死去之后,十八郎赶来了。他为自己的死亡哭泣,为她难过。
她一直以为,在爹娘和兄长都死后,自己便成了这个世间的废人,无爱无情,无人在意。
若她知道,原来自己还被人在意,她会不会顶着这身残躯,坚持更久呢
明昭月无法回答,她有些心痛,不知道是心痛自己,还是心痛地上泣不成声的七尺男儿。
正当十八郎的眼泪滴到地上那具尸体身上时,明昭月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白发老者。
殿下,此时不回,国运有损,大周当真就要成了你皇叔的囊中之物了。那老者声音苍老,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国师……我想救她。十八郎没有抬头,只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