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趣阁 > 都市小说 > 万紫与千红 > 第1章 叉青蛙
人们结成友谊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有些人是在赌场上,有些人是通过打架斗殴,有些人是在饭桌上,甚至有些人是在女人的床上结成的,而我的友谊却是从叉青蛙开始的。
那是我升小学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夏日里,孩子都是很喜欢去叉青蛙的,而那时的青蛙也多如繁星,整夜的叫个不停,不是发情就是向我们这些孩子宣战。于是,每天就有许多孩子右手持鱼叉,左手持口袋,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就像英勇的战士,一天下来,每个人袋子中都或多或少的有十来只青蛙。但青蛙并没有被我们这些孩子所威慑,一旦天黑了下来,又开始呱呱的叫个不停,也许正处于发情期的青蛙是不惧怕人类所迫害的;这也正如男人,一旦爬上女人的床就什么也不管了,于是家也亡了,国也破了。但或许这些青蛙的叫声是为了我们几个孩子友谊的结成。
这日晚上我出来散步,打河边路过正呱呱叫的青蛙顿时闭上它们那丑陋的大嘴,甚至自作多情的跳进水中藏匿起来。我像一个将军走在河边的小路上,青蛙次第跳进水中的“咚咚”声成了我趾高气扬的理由。我正沉浸在我的自鸣得意之中,对面迎来了一支壮观的队伍——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每人扛了一只鱼叉,鱼叉头朝前,竹竿朝后,像是投枪一样,朝我移动过来。
走在中间的那个伸出左手指着我说:“你也是来叉青蛙的吗?”
我早被他们的气势吓着了,认真看时那三只鱼叉分别叉着一只青蛙,便故作冷静的说:“我是来散步的,没带鱼叉,怎么叉青蛙。”
“确实,他没带鱼叉。”左边的说。
“那好,以后我们一起。”中间的说。
“明天在这里结合,大家一起叉青蛙。”
“我叫季云。”中间的说。
“我叫宋福海。”站在左边的,手提着个蛇皮口袋,看来也有十来只了。
“白令飞。”右边的还向我笑了笑。
我说我叫李云乐,家就住在河边上,从小学门前向右走第二家楼房就是了。我们又聊了会,约定集合时间,我渐渐快活起来。我们四个人见面是如此的如一夜情的短暂并愉快,但我们却从此开始了我们的友谊,不像一夜情每晚睡不通的床。
我愉快的奔回家取出鱼叉在磨刀石上费了好长一段功夫,汗流了几大碗却不嫌累,当时并不知道,如今想来却是友谊的力量激励着我,让我心甘情愿的卖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鱼叉被我磨得锃亮,似乎第二天不是去叉青蛙,倒是叉乌龟的。
我恨不得天马上亮,亦或抱着鱼叉睡觉。后来才知道,那种心情就如少女站在柳树下急切的等待自已的小情人,或是手揣恋人的情书紧紧贴在心窝。第二天我拿了鱼叉就奔,只听见妈妈说了句:“这孩子比我赶场子还急。”这时赵大婶在外面喊:“刘大姐啊!三缺一嘞!就差你了。”刘萍华嘿嘿一笑,拉大嗓门:“就来了。”嘴张的夸张足以使下巴脱臼。
我到了约定的地点,他们也来了,我向他们嘿嘿一笑,挤了眼睛,于是大家都笑了。
那个夏天,我们成了庄上的名人。我们手持鱼叉,扛在肩上,像是扛着四支长枪。我走在前面,大摇大摆,大裤头裹着我瘦小的身L,风一吹整个人像是一根竹竿挂着红旗在飘。他们三个在后面横着排开,将路占了大半。
我们常常比赛看谁叉得准。宋福海不仅准而且下手狠,瞄准一只青蛙,一叉下去包中,只见那青蛙翻着白眼,四只脚在空中乱蹬,嘴里还在乱叫,好像是向自已的情人话生死离别,可周围的青蛙早就跳进水里逃命去了,谁还管它。可谓夫妻本是通林鸟,患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青蛙乎?白令飞也是一样,一叉下去,血淋淋的青蛙上来,在青蛙肚皮上留下一排鱼叉孔。季云说他可以一叉叉两只,我们都说他吹牛,可一叉下去,两只青蛙上来了,还紧挨着身L。我说我可以叉只活的不受伤的,一叉下去,鱼叉缝隙紧紧夹着青蛙的身子上来了,丝毫没伤着,他们都十分的佩服。那时我们的鱼叉上总是挂着几只青蛙,青蛙被鱼叉从背一直戳通肚子,青黄的肚皮朝前,四只脚僵硬的蹬的笔直,脏血从戳穿的洞眼流出,沿着清黄的肚皮往下流,顺着两条腿,最后一滴滴落在尘土里。这是我们的战利品,并且我们不遗余力,竭尽夸张的向人展示,尤其是女孩子。但凡遇到女孩子,她们总是会被我们的架势以及那几只可怜的青蛙的惨状所吓跑,好像鱼叉是叉在她们自已身上一样,这也成为我们炫耀的资本。于是我们索性不去叉青蛙了,直接左手持叉,右手提着血肉模糊的青蛙在村上来回的走动,炫耀自已。
一天我们正为刚吓走一群女孩子而手舞足蹈庆祝时,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向我们四人走来,我们分别手持鱼叉,也不惧怕成人的权威,依旧是哈哈大笑。那男人站着了,仔细看他,长的还算上几分秀气,留着八字胡,穿着白色的衬衫,双手叉腰。“你们几个这样让不好。”我们为有人向我们指出我们的成就是不好的而感到好笑,我一脸严肃的对他说:“我们没空跟你说话。”说完我们笑得前俯后仰,扬长而去。只留下那个男人傻呆呆的站在那,一脸的无奈。他那无辜的表情更是助长了我们得胜的气焰。整个夏天,那些女孩子的惊叫和逃跑成了我们最大的骄傲和欢乐。
就在我们遇到那个留八字胡的男人的第二天,曾被我们吓逃跑的几个女生结成一伙跑到我们面前,每个人都双手交叉在胸前,理直气壮的站着,十分的挑逗,我们被她们那认真的表情和严肃的姿势逗笑了。
站在最前面的女孩涨红了腮帮说:“你们这下可倒霉了。”我们笑的更起劲。白令飞眼泪都笑出来了,拭去眼泪说:“你那小样也想来吓我们,尝尝这个吧。”白令飞正要将血淋淋的青蛙扔出之际,只听见那女孩大喊一声:“你敢。”我们被吓了一跳,可软绵绵的青蛙已经扔出,死了还要张牙舞爪,一下子落在那女孩的白裙上,白色的裙子被染了几道脏的血迹,女孩顿时哭了。本来我们就被她的大叫惊住了,那叫声犹如查拉图斯拉特从山上下来向人类宣布上帝已死一样震撼而有力。她这么一哭,我们反倒被这女孩子所征服了,我们不敢再则声。那女孩还在一个劲的哭,旁边的一个女孩指着我们的脸说:“你们昨天遇见的那个男的是小学老师,你们上学后遇见他就有你们好受的。”说完又去安慰哭泣的女孩。我们这才意识自已是否闯了祸,毕竟再有一星期我们就要被送进那学校里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就有点惧怕了,我把鱼叉头卸下,藏在床脚下。整日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生怕那个八字胡男人成为我们的老师,并且我们村子就一所小学,每个年级就一个班,所以是肯定会遇见那个八字胡的;也生怕那个被我们吓哭的女孩上门来告状。晚上睡觉总觉得有无数只青蛙张牙舞爪向我脸上扑来,无论我双手如何拼命挥动都挥之不去,顿时增加了我的恐惧。那个女孩的叫喊声在我耳边飘荡,变得异常尖锐,决心要穿透我的耳膜。她的叫声让我想起我妈刘萍华向我爸李天阔大吼大叫,之后刘萍华还要揪着李天阔的耳朵问他敢不敢抗拒她的权威。一想到这些我就毛骨悚然,生怕半夜三更那个女孩向我大吼大叫又揪耳朵。
就在我们金盆洗手的第二天白令飞跑到我家,我妈刘萍华去赶场子了,李天阔也不知何处去了。只有我奶奶还在家,今天破天荒没有去玩牌。白令飞站在门前喊:“我找李云乐。”“上楼来。”我坐在阳台上。这阳台我坐过很多次了,我奶奶特别想看我从阳台上摔下的样子,而我却一次次让她失望。在收完麦不久后,她的阴谋终于得逞,我从阳台上摔下,好在刘萍华早有预料在阳台下堆了个草包,我轻松的落在草包上,还弹动了几下,我奶奶很欣赏我在空中下落的姿势,而赵大婶却大失所望,跟我奶奶说要是摔在地上就更漂亮了,我奶奶突然豁然开朗,连忙道是,并且拿了铁叉就将草包移走。这时我奶奶见白令飞来没好气的说:“你到楼上找。”不会儿,楼梯口露出颗圆圆的被打的红肿的头颅,我十分的惊讶被打的发红发肿的白令飞比起先前又黑又瘦的白令飞神气多了。我无比欣赏这颗红肿的头颅,这颗头颅给人一种小孩少有的权威感,就像小鸡见到一堵墙向它压将下来。我瞪着他的脸,结结巴巴要挤出几个字来,白令飞挨着我也在阳台上坐下:“别看了,白费力干的。”
“你爸?”我差点没激动的掉下去。
“是那家伙干的,那家伙打他老婆不关我事,却打起我来。”
“到底怎么回事?”
“都是那个蒋小记,她把她爸妈带到我家去告状。”
“蒋小记?”
“就是那天我用青蛙扔她的那个死女孩。”
我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我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他坚决的扭过头去,“不用”说完就下楼走了。我伸出的那只手久久的停留在空中,待我回过神来,冲下楼叫他,他早已没了人影,消失在河边的小路上。我意识到可能我再也见不到白令飞了,他就这样消失在河边的小路上,不在我的视线之内,我错误的觉得白令飞定是掉进河里淹死掉了,变成了青蛙,一只脑袋很大的青蛙,不停的在叫,似乎是向我在叫。于是我立马奔向宋福海季云家,正在半路上就遇到他们。
“我正去你家找你呢。”宋福海说。
“你们没碍事吧?那个叫蒋小记的没去告你们状吧?”我弱小的身躯在他们两个胖子面前显得更加瘦小,但我分明清楚他们强大的身躯L内藏着一颗比我更脆弱的心脏。我的话只是想安慰他们,正如我伸手想去抚摸白令飞被打肿的脸一样。
“没有,只是白令飞可惨了。”季云用胖乎乎的手掌擦拭额角的汗珠。我想如若可以将他如豆大的汗珠串成一串项链,那绝对是最美的最珍贵的项链,给白令飞戴上他准会被感动的热泪盈眶。
“知道,他刚找过我。”
“要不,我们去找蒋小记,替白令飞出气。”宋福海说。季云为这伟大的想法激动的鼓起腮帮。
“我不去,这几天我不出去了,就要上学了。”说完转身就走了,他们一脸的扫兴,之后也没有去找蒋小记。倒是我撞见她一次。其实我不赞成去找蒋小记还是有原因的,不是我不义气,再说那时也不知道义气的内涵;那时我内心中对蒋小记产生了无名的恐惧,我总以为单是她的叫喊声就能把我吓傻,担心她半夜来揪我的耳朵,甚至可以像刘萍华用手指在李天阔的脑袋上不停的敲打那样也在我头上敲打,我这颗小小的脑袋肯定会被她的手指敲碎。尤其是在刘萍华跟我讲了蒋小记小时侯的故事之后,我更是充记了恐惧。刘萍华说,在我两三岁时,蒋小记也两三岁,我和蒋小记被成年人像猪肉一样放在天平的两侧,总是我那头翘在空中,从此我更加相信她那手指可以敲碎我的脑袋。
那是开学前两天的下午,我遇见蒋小记,为了保护我的脑袋不被敲碎,便转身就跑,蒋小记叫住了我:“跑什么啊!你爸在我家呢!”我心想李天阔怎么这么能溜达,跑蒋四家干嘛。我迫于蒋小记在我心目中于近期形成的权威,细声的说:“知道了,我要回家了。”“你回家干什么?今晚在我家吃晚饭。”我顿感晴天霹雳,又不敢逃跑,于是把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到李天阔身上。我正组织骂李天阔的辞藻,蒋小记生硬的拽住我的手径直朝她家走去,就像古代强抢民女或是现代人拉着一只畜生。
就在我去蒋小记家吃晚饭之后,我又添了一层恐惧,我担心白令飞他们知道后会和我绝交。果然,翌日他们就奔来找我跟我严肃的提出绝交,宋福海季云一脸的大义凛然,而白令飞大有管宁割席的风采。我为我这份早逝的友谊暗暗的洒下泪水。
然而,毕竟我们都是六岁半的孩子,也不懂什么管宁割席,更何况白令飞不是管宁,我也不是华歆。上学后不久我们又走到了一起,并且有足够长的时间见证我们友谊的发展,升华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