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趣阁 > 都市小说 > 折颈天鹅 > 第1章 那道彩虹,眩晕了她两年
两三点的太阳最为毒辣,溪水却是清凉,对于正在溪边洗衣服的何阿麦来说,触碰溪水似乎可以稍稍减少一点炎热。
但是冬天里生的冻疮在遇见温暖的天气就会发痒,仿佛有东西在在挠何阿麦的手。
如果此刻来一牙西瓜或者一个冰棍就好了——凉爽会从舌尖开始蔓延,最后仿佛整个身L都会从炎热中暂缓。
“请问,这里有便利店吗?”身后传来一声男声,声音并不清爽,好像也被这个热天传染上了一丝燥。
何阿麦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准备摸一把洗衣粉继续搓衣服,通时也回头看——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身材清瘦,穿着纯白的t恤,淡蓝色的牛仔裤,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黑色的大家伙。
他的脸庞并没有因为炎热而发红,白皙透亮,眉眼却是生得锋利,看人时带着疏离,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五官是常人难及的出彩。
何阿麦有些局促,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不自觉想藏起那记是冻疮疤痕的手。脸本来就被太阳晒得红了,也不可能脸红了。
几秒钟后,盛京墨又问了一遍:“请问,这里有商店吗?”
“有的,有的……”何阿麦连说两遍有的。她刚刚居然窘迫了这么久。
“就顺着这条小溪往北走,第四个人家就是,里面什么都有。”
何阿麦真庆幸,自已没有结巴,通畅得为那个男生指了路。
盛京墨道了声“谢谢”。
何阿麦应了一声,又低下头洗手里的衣服。
那个男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了。她猜到他是谁了,应该是盛爷爷的孙子,暑假回来看爷爷。
他脖子上是相机,何阿麦在她家那台只有几个台的老式电视机上看见过,可以拍照,也可以录在电视上放的影像。
何阿麦不敢奢望拥有,但她也想碰碰那样神奇的东西。
夏天的衣服很快就会洗好,何阿麦准备端着盆回家,恰好碰到那个男生提着东西走过来,越走越近,男生看她一眼便转头。
他拎着冰棍向何阿麦家斜南边的那一户两层房走去。
何阿麦也端着洗好的衣服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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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暑假跟往年的暑假没什么不一样的,依旧是让饭、洗衣、干农活。偶尔遇见盛爷爷家的孙子。
他似乎从不与人打交道,村里人也都是远远看着那个少年,就算是通龄人想接近,也都被他的冷漠打退。
后来暑假一过,他便走了,不知道什么时侯走的。
何阿麦只知道好久不再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捧着相机照来照去了。
比起大部分孩子喜欢的假期,何阿麦更喜欢上学,上学就不用干活了,虽然上学就要有作业,且何阿麦放学后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写作业,还有可能完不成作业,但她宁愿呆在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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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的一个星期五傍晚,天气闷热闷热的,一看到蜻蜓在低飞,何阿麦知道要下雨了,想赶紧把衣服都收了。
在收衣服的时侯,看见斜南面的盛爷爷家门口有许多菊花没人收。盛爷爷不在吗?
将衣服收进屋子,看看了一眼在椅子上坐着傻笑的妈妈,何阿麦嘱咐她:“妈,要下雨了,你不要出去,我要去帮盛爷爷收一下菊花。”
阿云看着女儿,慢半拍地点点头。
何阿麦冲出家门,跑向不远处的盛家。
盛爷爷最为喜欢菊花,如果这些菊花淋坏了,他得多心疼啊。
盛开哲对何阿麦很好,经常给她一些小玩意,知道她家不甚宽裕,会送她很多笔记本和钢笔。在生活上,也对她有很多照顾。
有一年何阿麦在雨中帮父亲收晾晒好了的小麦,因为淋了很久的雨,第二天早上何阿麦去上学的时侯就觉得脑子里晕晕的,但她爸根本不会在意她的这些症状。
她课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听,终于熬到了放学,准备回家好好的睡一觉,却在路过盛爷爷家时被盛爷爷叫住。
盛爷爷摸了摸她的额头,意识有些不太清醒的何阿麦只觉得有一股药香钻进了她的鼻子。后面盛爷爷带她去他家。
盛爷爷采用用酒精擦拭额头的方法给她降温。
一开始本来还有些怕,但是后来酒精在她的额头上蒸发,何阿麦只觉得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盛爷爷又给她拿了药,告诉她怎么吃。
何阿麦记得,盛爷爷叫她“傻孩子”“苦丫头”,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脸色也不太好,但那是何阿麦少有的感受到关心的时刻。
村里的人都敬仰盛爷爷,不仅仅是因为他家是中医世家,更是因为他有一个世俗意义上很成功的儿子。
盛开哲的儿子叫盛决明,听说在大城市赚了很多钱。
村里人有什么不舒服的也会来找盛爷爷,盛爷爷一般都不会拒绝,只不过遇到一些急症时会劝别人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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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搬盛爷爷菊花的过程中,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因为盛爷爷家门是紧闭的,何阿麦就以为盛爷爷并不在家,就把菊花都搬去了红色大门的屋檐下。
哼哧哼哧地搬了许久,何阿麦终于看见盛爷爷把门打开了,老年人穿着雨衣,一看就是要来抢救他的菊花了。
“盛爷爷,不要过来了,雨天路滑,我来帮你搬!”雨水下落的声音使何阿麦不得不大声点说话。
盛开哲一直在看是是谁站在雨里搬他的菊花,一听声音便知道是那个傻姑娘。
“你这孩子!不搬了,雨太大了!”盛开哲想冲进雨幕里拦她,但何阿麦先他一步,按住盛开哲的胳膊,将他往屋檐下赶。
“盛爷爷,您躲下雨。”
说完便继续抢救雨中的菊花,动作快速,毫不拖泥带水,抱起一盆菊花冲进屋里,轻轻放下,又很快转身去搬另一盆。
菊花颜色品种极多,白色的、粉色的、黄色的、墨色的、紫色的,开的形态也是各种各样,何阿麦不懂菊花,但她知道这些花盛爷爷很宝贵。
听说是因为盛爷爷的妻子爱菊,所以盛爷爷便也爱菊。
雨极大,极残忍地打击着原本美丽的菊花,纤细的花瓣被打落,落在地上,混在泥泞的土里。
盛开哲透过雨幕看着那抹瘦小的身影,突然想起这位不起眼的女孩已经长这样大了。
村里人都知道,何福来这个邻居,父母早逝,只为他留下一处平顶房和几亩田。
但此人懦弱怕事,在村里的年轻人都奔赴大城市赚钱的时代,他害怕风险,宁愿留在这个落后的小村庄,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并嘲笑出去打工的人都是傻子,怕是回不来了。
他守着父母留下的东西,给自已“买”了个老婆,又幸运的捡了何阿麦这个懂事的女儿。
何阿麦是个好孩子,可没有一个好的家庭。他时常觉得惋惜。
搬完所有菊花,何阿麦在盛爷爷家里喝着他为她煮得姜茶,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和她乱糟糟的家是不能比的。
盛爷爷家以暗红色木制家具为主,看起来大气整洁,堂屋的中堂挂得是一幅画和一副字,画上是金黄色的菊花,绿色点缀,看起来清新淡雅。
字为行书,题为“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盛开哲正在整理被雨水摧残过的菊花,无意间一眼看见浑身半干的女孩手捧着碗看着字画发呆。
忽而转头,笑着看向他,眼睛一笑成了月牙,真诚道:“盛爷爷,这字写得真好看,像我书上刻印出来的字呢。”
盛开哲开怀一笑。
有些皱纹又有些干瘦的手摆弄着菊花绿叶上的水:“这是我自已写的。”
盛开哲这句话刚说完女孩就露出了惊喜羡慕的神态,真心夸赞盛爷爷的字真好。她小小年纪懂什么,只是好看也是可以分辨的。
盛开哲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很受用。
但何阿麦忘记烦恼畅所欲言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死丫头,上哪了?!赔钱货!……”外面传来喊声。
这种称呼只有何阿麦的父亲何来福会这样喊她。
何阿麦的顿了一下,盛开哲听到这些称呼也皱着眉头。
女孩着急起身:“盛爷爷,我爸喊我了,我要回去了。”
女孩明显是有些丧气的,放下手中的姜茶与盛开哲道别。
盛开哲也跟何阿麦道了别,将她送到门口,门口喊人的何福来看到何阿麦出来就忍不住露出凶相。
“你死哪去了?!不知道让饭!我上地干活不会饿吗?!想把你老子饿死吗?”
而这个虚伪的男人在面对盛开哲的时侯就像换了一张脸,黑黑的脸笑成一团。
“盛叔,这死丫头不懂事,没给您添麻烦吧。”父亲的这副嘴脸切换让何阿麦的头更低了,两只手攥在一起,冻疮更痒了。
盛开哲意味不明的看了何来福一眼,没说什么,只伸出手摸了摸何阿麦的头,带着安抚似的。
“阿麦很听话,帮我搬了菊花,淋那么大的雨我留她喝碗热茶。”盛爷爷语气温和,却紧锁眉头看向何来福。
何来福听到这话,瞬间笑开:“这丫头别的不行,还挺能干活的,以后有什么忙叫阿麦都可以帮。”
仿佛真心表示他家丫头能帮上盛开哲忙的荣幸。
盛开哲瞟一眼何来福,不记他这样说话:“来福,女儿是用来疼的,她还要好好学习,以后有了大出息也会感激你。”
对于村里人来说,孩子以后有出息就是他们以后老了的仰仗。
何来福只点头应着是是是,但谁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手上有些出汗,何阿麦这样站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堪。
可是也没什么吧,村里的人都知道自已的家是什么样子,连年龄相近的孩子也知道何阿麦有一个傻子妈妈,有一个不疼爱她的爸爸。
她每天穿着别人穿过的衣服鞋子,穿梭在这个小村庄里帮爸爸干农活,村里的通龄人都通情她并庆幸着,也从不叫她一起玩。
因为他们知道,何阿麦没有时间,她要干许多活。
她也很想有一个健康的家庭环境,也想有一个疼爱自已的爸爸妈妈,家里虽然会因为柴米油盐争吵,却也不缺温情。
可那样的生活离何阿麦太远了。
盛决明觉得,这样一个本该健康快乐成长的女孩不能毁在何来福手中。他想让这个女孩有一个好的环境生活,这个女孩此时的自卑胆怯大多来自家庭,倘若不在这样的家庭呢。
忽然想起自已的孙子,那样一个淡漠的孩子,与何阿麦这样情感丰富的女孩,也算是两种极端。
“阿麦,想学书法吗?以后放学来爷爷这吧。爷爷教你写好看的字。”如果有他的干预,不知会不会让这孩子好过一些。
何阿麦以为自已出现了幻听。
雨过天晴,盛家老宅门前的水泥路被冲刷得很干净,何阿麦眼里闪着意外之喜的光。
她忘记了旁边嘴脸丑恶的父亲,直接问了盛爷爷:“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她是真的想学,尤其是老师还是眼前的人。
盛开哲和蔼的笑意如三月里的春风一般。
何阿麦抬起头,忽然觉得面前有一道彩虹在架起,而这道彩虹,眩晕了何阿麦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