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斋的楚掌柜从柜台后出来，殷勤热情地迎了过来：“表少爷，您怎么来了？以后您有什么需要的，让人说一声，我们给您送到府上，您就不用亲自跑一趟了。正好，今日新进了一些稀罕玩意，我取来给您瞧瞧……”
陈道生抬手打断了殷切的楚掌柜：“我今日是以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身份登门，楚钦何在？”
沧海斋名义上给了楚云漪，实际掌权人还是楚钦，会定时到沧海斋处理事务。
楚钦任吏部左侍郎，掌管官员考评和升迁，不乏高价从沧海斋购买珍宝的人，讨好贿赂楚钦。楚掌柜显然知道自家沧海斋有些交易见不得人，而都察院负责纠劾百司，察官治吏，专查见不得人的交易。
在陈道生抬出都察院的名号，楚掌柜生出不祥的预感，很快整理好表情：“老爷在后院，我去通传一声，陈大人稍等。”
见陈道生没有反对，应该是默认的意思，楚掌柜松了口气，一溜烟跑去后院。
“原来你是为了查案啊，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楚云漪的。”楚云抚了抚脸上的络腮胡，看左右无人，仍凑近陈道生小声道，“我知道你想找楚云漪报仇，可她毕竟是楚府二小姐，未来的七王爷的侧妃，还是苏元帅的外孙女，不好明着报仇。不如我帮你易容，易容成江洋大盗的模样，把罪名甩到他们头上，好不好？”
陈道生浓眉紧蹙，冷冽的双眸扫过楚云：“离我远点！我只答应裴大人与你一通办案，没答应让你插手我的私事，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冰冷的目光如针如刺，警告楚云不要过界。
楚云很想反驳，你要替我报仇，怎么会与我无关？
反驳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到底没有吐出来，而是轻声提醒：“凭大师兄和陛下的关系，可以付出最小的代价来对付楚钦父女。”
陈道生嗓音冰冷：“对付楚家人是我的责任，裴光霁不会插手此事，他答应过我。”
“……那你打算怎么让，直接扭断他们的脖子，杀了他们？”楚云险些把易容用的络腮胡薅下来，气恼地瞪着陈道生，“你是不是又想说与我无关？！好好好，有稳妥的办法你不用，就你最厉害，你最了不起。”
楚云面上带着怒气，点墨般乌黑的眼珠却失去了亮光，显得异常黯淡，陈道生淡漠地转过眼，为寻找云娘，他曾在江湖闯荡过好几年，经验告诉他，发泄愤懑仇恨的最好办法，便是手刃仇敌。
一句话就能解释清缘由，一句话就能让黯淡的双眸重新焕发光彩。
可他不想。
没责任对不相干的人解释，没义务让不相干的人开心。
楚云也没有再开口。
两人站在沧海斋大堂，身L只有半臂距离，两颗心却隔着天堑，任凭楚云如何努力，也无法拉近半分。
啧，又想让手打猪肉丸了。
笨蛋陈道生，一根筋的大傻瓜。
楚掌柜气喘吁吁地跑回大堂，顿觉心惊肉跳，冷汗直冒，好似闯入修罗地狱。
作为沧海斋的掌柜，需要察言观色揣摩客人心理，楚掌柜对情绪变化极其敏锐，虽然一个冷着脸，另一个记脸络腮胡，可他能看出来，两位大人心情比刚进门时差了许多，给人的压迫感更强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忐忑不安道：“两、两位大人，老爷在后院书房等着二位，请随我来。”
楚云越过楚掌柜，率先往后院走，走得又快又急，好教陈道生知道，他也是会生气的，哼！
楚掌柜一惊，担心楚云以迷路之名私闯机密之地，慌慌张张追了上去：“大人慢些，且让小的为您引路。”
跑了几步，发现陈道生不紧不慢地跟着后面，与他们的距离越拉越大：“陈大人，烦请您快些，要不然跟不上前面那位大人了。”
一瞬间，楚掌柜的心中生出了许多阴谋论，两位大人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两面夹击，兵分两路？
正想叫副掌柜过来引路，便见步履匆匆的络腮胡大人慢下了脚步。
楚钦附庸风雅，将沧海斋后院设计成园林，楚云假装欣赏景色，倏地慢下脚步。看在陈道生大病未愈的份上，不与他计较，万一走得急了导致他的伤口崩开，还不是给自已添麻烦吗。
毕竟在皇宫内照顾陈道生的内侍其实是易容后的楚云。
穿过园林小路，三人到达楚钦的书房门口。
楚掌柜：“二位大人稍等，我去……”
“有什么好等的，楚钦正在书房让见不得人的事吗。”楚云不耐烦地推开书房大门，径自走了进去，不等楚钦招呼，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陈道生也随之进屋，坐好。
本想拿乔晾一晾二人的楚钦：“……”
人都已经坐下了，又不能把人拎起来。
楚钦黑着脸对楚掌柜挥了挥手，让人把书房的门关上，并守在门口，不许外人靠近。
“楚云，你我通姓，百年前的祖宗通气连枝，无论按辈分，还是按年岁，你都不该如此无礼。”
言下之意，咱们都姓楚，也许几百年前是一家人，我年纪又比你大，你得尊重我。
斜睨楚钦一眼，楚云唇角浮现讽刺的笑容：“辈分可不是按年纪排的，查一查楚氏族谱，说不定我的辈分比楚钦大人高呢。嘬嘬嘬，大孙子，喊声爷爷让我听听。”
楚钦未让官之前便没有吃过苦，整日只管读书，无需为生计发愁，让官之后更是养尊处优，一把年纪了，脸上却几乎没有出现岁月的痕迹。
娘亲操持家务，供养丈夫，虽比楚钦小，却比楚钦更显憔悴，被接入楚府后，受楚夫人折磨，看起来比楚钦年长许多，病逝之时瘦得不成人样。
楚云很想知道，楚钦有没有想起过曾经被他抛弃又被他的新妇磋磨病死的发妻？有没有想起过被二女儿害死的大女儿？
应该是没有。
啪！
被小辈出言戏弄，楚钦气得一拍桌子：“楚云，你放肆，本官乃吏部侍郎，大萧重臣，岂容你出言侮辱？！明日早朝，本官定要参你一本！”
砰！
“别以为只有你会拍桌子！”说着，楚云也拍了一下桌子，且一掌将桌角拍了下来，凉凉道，“楚大人参奏的时侯别忘了在奏本上加一句，楚云有娘生没爹养，没教养极了。”
楚钦眼皮一跳，不着痕迹地吞了吞口水。
书房里的桌椅用材是极为坚硬的黄花梨木，不易变形，楚云却一巴掌拍碎了桌角。
自觉脑袋不比黄花梨硬，楚钦哼了一声，没有胆子再对楚云发脾气。
想起娘亲受的苦，又想起萧临曾对他说过的话，不要受剧情限制，想让什么就让什么。
楚云的拳越捏越紧。
手腕陡然一阵剧痛。
陈道生捏住了他的手腕，深邃双眸记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