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黄河渡口的农垦站刚一停车熄火，肖六一便听见了黄河震天动地的涛声，不由自主走到河边。
这是大漠黄河的主河道，宽阔的河面，滚滚黄水咆哮着，卷着泥浪，犹如一群群黄色的野兽在狂奔，岸边大块的土方不时掉落在河里，发出骇人巨响，惊起滔天巨浪，吓得肖六一连连倒退。她想起诗句“怒吼吧，黄河！”这何止是怒吼？这是要吞人的架势！
肖六一被喷溅了一脸黄泥汤，边擦拭边踱回到农垦站。刘干事正在传达室打电话，大嗓门话音传到她的耳边：“哈哈哈，人家这丫头说是喜欢种地，不咋稀罕咱这，我把她送到渡口，让她自已过河去采访，我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吧？噢，噢，好嘞，我这就跟她说。”
肖六一心中明白了八九，只见刘干事一副轻松的样子过来说：“你今天起就住在渡口，等着跟来这里演出的乌梁团宣传队一起过河，过河后会有人来接你去黄河团部，你接着采访，我呢，因为科里有事就先回去了。”
肖六一回答服从安排，两个人心照不宣，在黄河渡口分开了。
黄河渡口很大，有一个连队的知青驻扎在这里，负责调遣、修理、保养船只，并接待过往人员。肖六一住在了渡口招待所。
令肖六一惊喜的是她和宣传队饰演芭蕾舞红色娘子军主角琼花的演员苏玫住在通一个双人间里。
苏玫也是69届初中毕业生，身材修长，因以前在A城练过花样L操，韧带柔软，适跳芭蕾，被乌梁团直接招进宣传队，从未在连队呆过。
她说明晚要在渡口演出，把芭蕾舞鞋拿出来预备着。肖六一头回看到舞鞋的样子，很新鲜，便问苏玫：“我能穿穿吗？”苏玫乐呵呵应允。
在苏玫指导下，肖六一穿上了芭蕾舞鞋，立马在屋里直立着脚尖走起来，苏玫问：“你脚趾头不疼吗？”“不疼，一点不疼。”肖六一边走边回答，不停地走来走去，没有任何痛感，个子突然增高了二十多公分，觉得很好玩。
苏玫让肖六一脱下鞋看看她的脚形是什么样子，只见肖六一的脚趾几乎是齐头并列，苏玫忍不住笑道：“难怪不疼，你这是天生跳芭蕾的脚丫子哦！”说得肖六一直可惜自已这双脚，咋就没有穿上红舞鞋上台表演的好运气呢？
第二天傍晚，黄河渡口搭起了临时舞台，乌梁团宣传队上演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
随着乐队音乐的奏响，大幕徐徐拉开，舞台上苏玫饰演的琼花双手高高吊在柱子上，她不屈地挣扎着，反抗着，奔腾跳跃，身姿矫健，那最著名的“倒踢紫金冠”的高难度动作，让琼花一身红装如火花般炽热飞舞，看得台下观众赞叹不已。
肖六一不禁惊奇袁玫这个舞者，台下不太显眼，台上却熠熠生辉，美轮美奂，17岁的生命活得如此炫彩夺目，肖六一觉得应该把这些记录下来，刊登在农垦报上。
第二天一早，从渡口驶往河对岸黄河团部的大木船出发了，肖六一和宣传队的知青演员们站在船头，面对浩浩荡荡、浊浪翻滚的黄河水，一位男知青当场诗兴大发，高声朗诵《黄河颂》，一位小提琴手为他伴奏：
我站在高山之巅，
望黄河滚滚，
奔向东南。
惊涛澎湃，
掀起万丈狂澜；
浊流宛转，
结成九曲连环；
从昆仑山下
奔向黄海之边，
把中原大地
劈成南北两面……
这琴音、这诗句高亢激昂，充记了爱国情操和对理想的追求，感染了全船所有的知青，大家热血沸腾，愿为这片古老而美丽的国土，贡献自已全部的青春年华。
行驶的大木船即将靠岸，对岸的人已经在招手呼唤了，这时船却停住了，船老大告诉大家，船底可能被淤泥卡住搁浅了，需要有助力推动，调转方向离开浅滩才能靠岸。
刚才进行诗朗诵的男知青和两个宣传队的小伙子向船老大表示，他们可以下河帮助推船掉头，船老大不通意，说：“河下情况不明，河水漩涡又多，你们是外来人，不熟悉这的水况，会有危险的。”
这三个小伙子听后说：“现在这船离岸才二十米远，又不是在河中央，我们都会游泳，怕啥？淹不死人的。”说罢，三个人就脱掉上衣，“扑通扑通”跳进了黄河水里。
只见他们三个人头顶的黑发在水面上冒了两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急得宣传队的知青们趴在船板上一个劲地喊他们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
全船的人都傻眼了，大家一个劲地喊叫：“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啊？！”
船老大立即向岸边接船的黄河团人员喊道：“你们赶紧回去给渡口船舶连打电话，让他们火速派人派船搭救落水者。”
岸上接船的人登时慌作一团，有拼命跑回团部汇报的，有原地乱喊乱叫捶胸顿足的。
一个先行到达对岸的宣传队副队长突然高喊道：“不行，我要去救队友，他们不能死！”说完就“扑通”跳进了河里，河水仅没在他的膝盖处，被大家手忙脚乱的拉上了岸，埋怨他说：“你就别再添乱了！”
这时苏玫和宣传队几个女知青开始相拥啜泣，男知青也有偷偷抹眼泪的，肖六一的心中又害怕又焦急，此时此刻，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她们。
一会儿，来了几个当地农民模样的人，他们腰间拴着长长的缰绳，缰绳的另一头固定在岸边的桩子上，开始下水在木船周围摸索，试图寻找落水的三个小伙子，但是毫无结果。他们判定说：“人已被河底的漩涡吸走了，不知卷到哪里去了。”
一个知青问他们：“离岸边这么近就有漩涡吗？”“可是有，黄河水底下全是漩涡，俺们都不敢轻易下水，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娃子不懂这水的厉害。”农民们说。
大家听了，全都倒吸一口凉气，绝望到了极点。
渡口的船只和知青连长也到了，他们设法让大木船靠了岸，悲伤的人群默默地下了船。
突然几个宣传队的知青回转身，冲着黄河水绝望地呼喊：“老天爷，救救他们！救救他们！他们只有十七岁啊！”顿时岸上哭声一片，肖六一终于忍不住，泪水如珠般滚落下来。
黄河上空飞翔的白色河鸟凄厉地叫着，似乎在为瞬间逝去的年轻生命哀鸣。
宣传队员们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个吞噬他们亲密队友的黄河渡口，向附近的团部走去。
本来他们是准备在这里继续演出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的，但是这里的招待所却成为了他们等待队友尸L被打捞出来的地方，阴霾一样的愁绪锁在每个人的脸上。
肖六一原是打算写一篇关于苏玫表演芭蕾舞琼花的报道，她需要采访苏玫，但是看见苏玫哭肿的眼睛，这时侯提出采访她个人，未免不近人情，只得放弃。
三天之后，三具尸首在黄河渡口的下游打捞出来，停放在黄河团一间空房子的炕上，死者亲属也到场了，尸L的惨状不忍直视，招待所里充记哭声。
三个小伙子被埋在了黄河岸边，亲属们说让他们永远守在这个索要了他们性命的地方，以警示后来人知晓黄河水的凶猛无情，不敢再轻举妄动，珍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