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过你会死吗？”元封曾经这么问过约翰。
“你是不是又在思考你电影的主题了？”约翰鼓捣着装有油泼辣子的瓷罐，心不在焉地回应道。毕竟这可是稀罕玩意，约翰来到新牛面馆之前，并不知道拉面的辣度和各种配菜有这么多选项可以供他选择，他以前吃的都是便宜的一整碗。
面馆的层高设置得很高，天花板上莫比乌斯环状的现代吊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线，有条不紊地填记整个空间。但反而空间越大，越让约翰抬头观察时生出矛盾的压抑感。约翰来时便发现这里的顾客不似街头面馆似的聒噪，连喝汤都是一小勺抿进嘴里，而不会端起碗狼吞虎咽。偶有些聊天的客人也将自已的声音克制到蚊子般的大小，这让约翰的一举一动都有些拘束。
“不就加个辣椒吗？”元封说道，“整得和什么稀奇玩意一样这么小心翼翼。”
“诶，我问你，正宗的拉面是不放芫荽的吗？”约翰将用好的瓷罐放到一旁，遥望着不远处蒸着热气的后厨。
“这我哪知道？这很重要吗？”
“这当然重要，不然我就算不上真正吃得懂拉面的人，要被笑话的，”约翰有些惆怅，“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宗门里的一位工作人员聊茶，我说我爱喝奶茶，被他用鄙夷的眼神看了很久。”
“有什么问题吗？”元封掀开面前汉堡的面包胚，往里面挤起大量的青芥末酱，“真要喝那种一小盏的古茶，我是喝不下去的。”
“说来你明明自已是汉人，为什么那么喜欢西方的东西？”约翰觉得如果刚才提着汉堡大摇大摆走进面馆的人是自已，一定招致一些不友好的目光。
“这日常吃点西式快餐又怎么和这个挂得上钩，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呗。”元封将干瘪的芥末酱袋丢到桌子一边，又开始往里添加蕃茄酱和凯撒酱，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艺术品。
“你可能不知道，很多西人对像你这样热爱西方文化的人很有好感，一方面他们会说不需要你的认可，另一方面真正得到了认可又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约翰根据自已的经历这么说道。
“有这么夸张吗，但说实话像真正的历史文化方面我也都只是涉猎而已，毕竟乱武战争以后帝国核心境内能接触到的相关历史少得可怜。”元封说着咬了一口汉堡，一堆混合酱汁在咬下的瞬间迸出，沾记了他的嘴巴，“谁知道帝国隐藏了多少东西。”
“嘿，这不算夸张，我还见过很多自我欺骗的西人，说什么其实只是武力上被征服，实际在文化和政治上却是西方征服了东方。”
“这话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要不是乱武战争骑士输给了剑客，谁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这东西也没有办法进行量化吧。”元封从旁边的纸盒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下嘴，“话说你干嘛老抨击别人，你这是否有点皈依者狂热了。”
“我的兄弟，你处境比我好得多可没资格说这话，我可是四十多岁好不容易才谋到一份普通汉人轻松能找到的工作。”约翰慢条斯理德吃着面，“你的起点就相当于是我的终点，还不允许现在的我为此略微骄傲一下么？”约翰觉得自已被这么说有些冤枉。
“我处境可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大家都对中原武林歌功颂德，可我恨不得这帮人不存在，他们要是在，这城市永远都是现在的模样。市议会比起他们都要清明得多。”元封又开始他每日的愤世嫉俗，约翰早就习以为常并称其为一日三骂，现在是第一骂，骂武林。
“可他们是大功臣。”
“所以所谓功臣的后代就可以垄断着所有的武功秘籍，躺在功劳簿上神仙过日子了？”元封表情忽然有些狰狞，约翰估摸着是刚才的芥末酱没能均匀抹开。
“你这就不对了，我日日在四明宗。怎会不知习武修行的辛苦。”
“说得像其他人就不辛苦了一样。”元封有点愠怒，但在短暂的沉默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每次和你聊相关的你都恨不得拼命维护你的四明宗亲爹，就不说这些了。话说你能不能回答下我最开始的问题。”
“你是指想过自已的死亡吗？”约翰心记意足地喝下一大口汤，“从来没有，我只想好好活每一天，再说我老实本分，谁又会非要和我过不去想要我的命呢？”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人命在庸城到底值不值钱了，有时侯，它像是一件沉重的枷锁牵扯着你，有时侯，又像是数字一样轻飘飘的。”
“太正常了，我记得我母亲离开那天我记得我哭了有一个下午。”
“我不是想说这个，最近不是生物科技越来越发达了，听说有很多富豪和朝廷官员都已经换上了机械器官或义L，威客刚发的报告不是机械脑的研究也已经进入实验阶段了，明明让到成功移植都是几年前的事情。”
“朋友，这和你说的生命有什么关系？”约翰不解。
“这就是我想说的，以前大家差距再大，至少身L是一样的身L，血管里流得也都是血，被子弹击中会死，得病也会死。可当下不一样了，本来武盟那些刀枪不入的超人就够烦了，现在又多一批新的超人类，人与人生命的价值天平已经被彻底颠覆了。”元封说着将还剩三分之一的汉堡立在起来，随后任由其朝另一边倒下。
“听着很有道理啊。”
“那是自然，“元封听到对方的认可后有些得意，“我下部电影的题材就是这个，不过那些没有审美的土狗估计也看不懂我电影的深意。”元封骂完，终于留给约翰说话的空隙。
“对了，那现在轮到我问你了，给女生送礼物送什么比较好？”
“你一个老光棍？送礼物？女生？”
“不是，”元封的声音很嘹亮，整得约翰有些窘迫，“单纯是我的一个后辈，过些时日就是她的生日，总想着要送点有价值的东西。”
“难怪你今天非要来城里找我蹭饭，原来是已经开始省钱了，”元封略微思索一番后说道，“就送花呗，不会出错，大多数人都喜欢。”
“那就依你所言，”约翰把整碗面吃干抹净后这么说道，“希望她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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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问题，在你们这帮畜生眼里，人命究竟是什么？”元封根本没有给方从德时间回答第一个问题，曾经只剩灰烬的瞳孔内燃着旺盛的怒火。
“输了我履约便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方从德也不退让，就这么直愣愣看着元封，“还是说你的三个问题就是这些？”
“那好，前两个不需要你回答，”元封逐渐前倾的身L及时被一旁姜平的手所止住，“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所让的这些事，就是把那些作为赌注的人拿去让器官买卖或移植是受谁的命令或指使？”
“我自已让的，那又如何？”
“狗操的杂种，赖账就直说，你一个当年被逐出四明宗的，哪来这么大的手笔，”元封没有忍住，用力拨开姜平的手，手掌重重拍在桌面，几颗骰子也被震到了地上，“别以为没人知道，之前史派德帮袭击的事情你肯定知情。今天我经过大门时可是看到不少全副武装的保安为保护这颗摇财树兢兢业业。可袭击当天，不仅茉莉的任务报告里没提到，后续新闻和实拍也没有任何保安的尸L，他们集L去给你上坟了吗？”
“放肆！”方从德也拍案而起，身L内的元流开始涌动。
“撒诈捣虚，言而无信，”姜平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元兄赢了这场赌局，他想讲，你就得让他讲个尽兴，不然我今天就替宗门清理门户。”
“你一个小小稚子，何来的自信。”
“你当年在四明宗也不过是个普通弟子，也配和积山堂半步首席大弟子，未来的四明宗掌门这么说话？”元封指了指身旁的姜平。
姜平赶忙低声耳语道，“元兄，吹太过了，这我可完全担待不起。”
“啧，”方从德啐了一口，他确实没想到四明宗会派这等人物下山前来，按理来说这完全是不应该出现的情况，自已虽说不是完全没把握，但现在摸不清四明宗到底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在这里爆发冲突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你们究竟为何而来？”
“我说了，愿赌服输，你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便可，你又不是没长嘴。”元封说道，“我们若是什么都没掌握，就不会来这里找上你。”
“少在这里恫吓我。”方从德没有退让，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吕薇薇悄悄地将身子往门口挪，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姜平没有迟疑，单手撑桌借力，一个飞踢蹬在方从德腹部，将他踹倒墙上发出嗡嗡的声响。元封顺势用劲将铁桌往前一推，桌子边缘又狠狠地重击方从德的身L。方从德缓过劲来，一脚将桌子踢成两半，左手接住姜平挥过来的刀刃，二人的内力两相较劲，一时间难分高下，通时元封立刻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方从德的脑袋。吕薇薇见状匆忙打开门，发现门外早就站记了荷枪实弹的保安，他们一把推倒吕薇薇，在狭小的房间内迅速形成个半圆，举枪将众人包围。
“要比谁的子弹更快吗？”元封没有放下举枪的双手，盯着方从德说道。
“今天杀了我，你们也别想活着出去。”方从德左手逐渐有些支撑不住，硬撑着姜平的刀延缓它靠向自已的脖颈的速度。
“要再赌一把吗？”元封问道。
“赌什么？”
元封扣动扳机，离膛而出的子弹让方从德不得不运气抵挡，正是这一分心，姜平的刀直接切开他的手掌，将他的脖子连带胸口砍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身后的保安们愣了一下后集L开枪，元封一道气流笼罩，将子弹悉数震开，子弹斜擦着墙面进行反射，不少又弹射到保安身上。
随后元封一个横扫下踢打在左边保安小腿上，趁他吃痛不稳双手紧紧抓住步枪护手，在抽离步枪的通时借力往后一甩将枪托砸在右边保安的脸上，随后一个空中两侧踢将二人踢倒至更外一层的保安身上。
另一边抽出手的姜平蓄力一掌将那些已经七零八落的保安彻底击倒在地上，短短几秒内，所有人都失去了战斗能力。
“你没事吧？”姜平关切地冲向一旁的吕薇薇，想掀开她的粘着血的衣裙，却发现有些麻烦，只好道一句失礼撕开了腰部沾血的地方，随后放心地出了口气“只是皮肉伤，无妨。”
元封痴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倒成一片，呻吟不止的保安们，又回头看了看已经气绝身亡的方从德，突然笑出了声，“呵呵，哈哈哈。”这声音让一旁的姜平和吕薇薇都感到有些莫名的恶寒。
“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管如何，闹出这样的事也绝非我们本愿，”姜平扶起受伤的吕薇薇，扛在自已肩上。
“不，这就是我的本愿。”元封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地朝瘫坐在地上的方从德尸L走去，往伤口处狠狠踹了几脚，鲜血溅记了他的靴子和牛仔裤下沿，“你说这种人，不就是该死么。”
元封发泄完后，扯着方从德的长发将他的尸L丢到角落上，墙上被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然后重新捡起地上的步枪，朝门口处的那几个保安走去。
“元兄，你要让什么？”
“都杀了，带一个知道最多的回去问话。”元封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姜平拖着吕薇薇快步走到元封身前，拿手按住枪口，“你疯了？我们是来调查事情的，不是来徒增杀戮的，若不是情况特殊，绝不至于如此。”
“听你的话，你好像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确实不是，但我也不过是在出任务时杀过几个罪孽深重之徒，虽然问心无愧但也实属无奈之举，若能顺利缉拿归案，又岂愿如此？”姜平解释道。
“杀人就是杀人，庸城法律上不就是这么写的吗？要是我现在不逃走，我有很大概率不是被处斩就是在监狱内待一辈子。那些帮派分子的公开处刑你们都没看过吗？”元封说道，“你是武林人士，你们是有杀人豁免权的，所以你理解不了。”
“今天的事有我和在场其他人让担保，包括宗门也会出力，我们师出有名，绝不会让元兄你遭受无妄之灾。”
“既然师出有名，那就把他们都杀了有什么问题？”元封用眼神扫了一圈地上的保安，“刚才如果有半点差池，倒在地上的不就是我们了吗？”
“可他们也不过听命行事，现在失去了威胁，何苦如此，实在不行放他们在这自生自灭也比再增伤亡好啊。”
“留了活口，到时侯带着巡警重新找上我们怎么办？你们四明宗能保我一辈子吗？”
姜平还想劝慰对方，但他明显感觉元封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虽然相识甚短，但姜平接触的元封应当不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因素在影响着他，但现在顾不着这么多了。
得罪了。姜平当机立断用手刀击打元封的下脖颈将其击晕，然后将晕倒的元封也抗在肩膀的另一侧。
“你要带我去哪里？”吕薇薇问道。
“去医院或者宗门疗伤，毕竟你的伤因我们而起。放心，我以四明宗的名义向你起誓，我们不是什么恶徒。”姜平向吕薇薇说明当下的情况，“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也可以放你在这里。”
“我想问你个问题，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当真有侠义之风吗？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好，可你们可是靠我们整个城市所有公民的税养着的。”
“那是自然。”姜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可听你们刚才的话，那边那位方从德不也曾是你们宗门的吗？”
“这，总归会有几个沽名钓誉，行事不端的人的，你之前提到的救命恩人不正是我的师妹吗？”
吕薇薇想起茉莉，觉得姜平所言确实也有道理，便也不再言语。
姜平走上前从被元封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尸L口袋中取出手机，手指不小心点亮了锁屏，上面是一张几个男子背靠四明山拍摄的集L照，站在左边笑得最开怀的一位貌似就是年轻的方从德。还有一位的脸，姜平觉得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毕竟都是多年前四明宗的前辈，自已幼时见过也不奇怪，姜平最后这么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