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许多年前,秦欢刚穿到丞水县秦家村。
秦家村背靠大山,山中中草药繁茂,秦欢的第一桶金就是炮制草药得来的。
有段时间整条街的药铺都减少了收货量,暗中打探才知,原是官府勒令药铺严控跌打损伤药材的出售。售量减少,药铺老板便控制了收量。
秦欢当时正在攒兄长秦策的束脩,又刚投了香皂营生,两头都要花钱。
本想退而求最次卖卖菜谱什么的,突然就被个猎户打扮的人找上,跟她收药材,价格高出药铺三成。
如是私下交易了半个多月,忽而有一天,那猎户阴气沉沉找上她,问她是不是懂得医术。
秦欢略通医术,前世她祖父是中医传人,然父亲无心继承其衣钵,一心扑在商界,是有名的房地产大亨。祖父就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只可惜,她懂事时祖父年岁已高,只教她两年就过世了。
被猎户带到一个破庙,看到重伤的男人时,秦欢瞬间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官府勒令药铺控制出售,是因为要抓捕眼前之人。
当时刀剑已架在脖子上,秦欢哭都来不及哭。
此后她每隔一日都会被黑衣人带去破庙,为男人治疗,如是过了半个月。
突然有一天,醒过来的男人问她有何求。
秦欢暗道但求别再缠上她了,她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口上却道出三个字,“我差钱。”
男人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晚,她的枕头底下多出五百二十七两。
它可以是五百两,可以是五百二十两,偏偏就是五百二十七两。
她当时只有十三岁。
那男人一看就不简单,肯将自己的命,交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手中,说明他真的已经走投无路。
这种情况下,还将身上全部的银子给她。
原本仅是一场生死攸关的交易,在看到五百二十七两时,秦欢也不免对其生了些好感。
她藏起这些银子,又靠着香皂、薯条、红薯干等生意攒了一年多的银子,在丞水县开了最大的酒楼——客似云来。
而现在,秦欢打拼了整整四年,薄利的香皂、薯条等生意已包给了别人。
客似云来也只是秦欢诸多产业的其中之一。
四年后的今天,她竟在长安奇迹般遇到了当初那个男人。
萧愈的目光望进她的眸中,幽深不见底,看的人发慌,秦欢下意识的瞥开目光。
这个男人应该不记得她了吧。
就算记得,她现在是男装,他也认不出。
“大人,我们把这小子押过来了。”两个锦衣卫将秦欢抄送上前,力道大的她低嘶一声。
“大人为何要抓小人,还请明示。”非必要时,秦欢不想暴露,她宁愿当这群大人物眼中的‘蠢人’。
楼内的哜哜嘈嘈并不入萧愈的耳,他看着秦欢,“你正打算离开百花楼?”
秦欢心惊,所以,锦衣卫盯她很久了?
“是啊,不瞒大人说,我是偷溜来的,晚上要是宿在花楼,回家只怕要被打断腿。”秦欢耸耸肩。
“回家?”萧愈淡问,“家住何处?”
秦欢撇撇嘴,无奈吐出她在长安租的院子的位置。
恰时那五个姑娘也被押下楼,萧愈吩咐几人留下清场后,押着秦欢六人扬长而去。
北镇抚司。
秦欢六人被分开审理。
“几时入的青楼?”
“戌时……两刻左右。”
“为何选在红梅包间?”
“不知道啊,青楼妈妈给安排的。”
“那五个妓子,你可识得?”
“不识得,我头一次进百花楼。”
“……”
片刻后,秦欢同五个姑娘的供词被送到萧愈手中。
萧愈一页一页的翻看,姚一真立在他身旁,正犹豫呢,萧愈头也不抬的道,“有话就说。”
姚一真便道,“大人,那个姓秦的小子,在大人您之前暗示过属下,线人或许藏在妓子之中。”
萧愈翻页的动作一顿,片刻,他将不厚不薄的纸页搁在桌上。
秦欢知道,这群锦衣卫的专注点在姑娘们身上,要不然也不会问她如斯简单的问题了。
稍稍松了心,便有些昏昏欲睡。
忽而,铁门被拉开。
烛火昏幽的灯拉一道颀长的影子笼住她,清冷的嗓音落下来,“你知道我们要抓的人是谁?”
疑问的语句,肯定的语气。
真是够敏锐的。
秦欢看了一眼萧愈身后的姚一真。
紧接着对萧愈露出个无害笑脸儿,目光真挚道,“大人说的话,小人听不懂。但是小人在红梅包间里,的确看到一些奇怪之处,就是不知道,于大人来说有无用处。”
萧愈眼眸微眯,快速闪过一道暗芒。
“说来听听,北镇抚司密不外传,绝对保证你的安危。”
秦欢笑了,她要是就是这个保证。
她向锦衣卫泄了密,转头要是被北镇抚司给卖了,她上哪儿哭去?勋贵的游戏她可玩不起。
心头盘算好了措辞,正欲开口,心头忽而闪过萧愈当年的惨状,秦欢玩心上了头,“大人您猜猜是谁?”
此话一出姚一真首先无语,额头掉下来几根黑线。
“纤纤。”头一次有进了北镇抚司,还如斯气定神闲问他问题的,萧愈生了些兴致,淡吐出两个字。
秦欢微讶。
她还以为会听到牡丹的名字呢。
当时是牡丹开的门,也是她同醉汉接触最多。
“大人厉害。”秦欢不吝啬的赞扬,笑容更甚了,“大人心里有数,我倒显得多余了……天色不早了,祝大人早日破案,我内个……”
秦欢挑眉,指了指铁门,暗示自己是否能离开。
萧愈眸中闪过笑意,“先交代完她将东西藏在哪儿,你将会是第一个完整踏出北镇抚司的人。”
秦欢心头如敲重鼓,一双杏眸都放大了。
“大人你……如何知道我知晓?”
惨叫声传来时,纤纤面上一闪而过的恐慌。在此之前秦欢一直以为有问题的是牡丹。
“刚知道的。”萧愈眸中笑意更甚。
秦欢瞳孔微缩,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她竟然被诈了!
“纤纤姑娘一直往后退,退到窗口那处……大人,我只知道这些。”
于此,这件事秦欢所知道的全部,都被榨了出来。

从北镇抚司出来时,已临近宵禁,秦欢几乎是飞奔回家的。
她撑着几分陈旧的木门气喘吁吁,当掌心一空,一个踉跄时,秦欢心肝儿都颤了颤,暗叫完蛋。
“哥……”秦欢抬眼,望进秦策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目中,她弱弱唤了一声,“你今晚不是宿在同窗那里,不回来么?”
秦策双目发红,身上抑制不住的怒火,如玉五指扣紧门扉,指腹被挤的发白,“去哪儿了?”
秦欢嘿嘿一笑,心虚道,“就是去逛了逛夜市。”
“为何扮了男装?”秦策长身玉立,原本温润面庞一派冷峻。
“男装方便,我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被盯上怎么办?”秦欢蹭了蹭脚尖,开始撒娇,漂亮的眼睛都快眨出花儿了。
头顶上一直没落下音儿,秦欢的心紧了又紧。
她前世的年纪可比秦策大啊,可是每次都被秦策训的跟真小孩儿似的,这个哥哥似乎能一眼看穿她,她真的要哭死!
秦策就是不放心妹妹,才大半夜的从同窗那边赶回来……推开门不见秦欢,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崩溃。
心底轻叹一声,见秦欢可怜巴巴模样,秦策到底没多追究。
柔软的罗帕轻擦上额头,秦欢抬眼,望进他温和目中,鼻尖被轻刮了一下,听得他道,“下次不许这么晚回家,你要出了事,哥哥该怎么办?”
秦欢立马卖乖的笑,挽上兄长的胳膊,“好好好,再也不会了,话说哥,你今晚咋回来了……”
“……”
四月谷雨,秦策是被雷声惊醒的。
他撩开被褥,一袭乳白里衣,气质犹如清冷谪仙,赤着双足行至小窗前,瞧空舞银龙,瓢泼大雨。
目色失焦微垂,触及廊上溅起大片的泥点子。
诸多往事浮现心头,清冷目中便多了愈深的戾气。
歌儿,这一世,我们绝不会那般艰难,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家世门庭、王权富贵,都不会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
沈折宴,白祈佑……他们敢碍事,我便敢杀之,即使是你的兄长萧愈,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还有欢欢,前世折在十四岁的欢欢,你已经平平安安长到十七岁……哥哥保证,一定会叫你富贵无忧,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