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闻峤最终还是没能去成项延家。
他下车和那个态度恶劣的肇事司机打了一架，民警交警双双出动，结果自然不必多说。
肇事司机与出租车司机之间经交警判定为肇事司机全责，车辆定损后该赔就赔，但关于蒋闻峤与肇事司机之间的处理结果，民警这边另有考量。
毕竟这件事故其实只与两位司机有关，蒋闻峤对肇事司机动手在先，属于寻衅滋事并不占理。
但民警了解了蒋闻峤的情况，发现他还是个未成年人，且双方到后面几乎已经是互殴的程度，自然也对他下不了拘留这种重罚。
没想到蒋闻峤一出调解室，看见那肇事司机鼻青脸肿地在民警面前大吐苦水，恨不得直接一脚又给他踹上去。
民警及时拉住了他，对他再次进行了一番严肃的口头教育，最后一句话总结。
“把你家长叫来！太混了你！小小年纪老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你父母平时是怎么管教你的？”
蒋闻峤最敏感的点被人戳到，当场应激脱口：“我没爸妈！”
民警没想到这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短暂愣了一下，可又看蒋闻峤从衣服到鞋子无不是令人咂舌的奢牌，实在不像是没人管的，于是又板着脸道。
“你爸妈知道你平常在外面这么说吗？你就没想过他们听见你这话得多伤心？”
没想到蒋闻峤忽然不闹了，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嘴角扯出一丝没感情的笑。
“伤心？”
他唇边冷笑更甚。
“我妈早死了，我爸今天葬礼刚办。哦对，你们局长也去参加了，不然你们打个电话问问？”
民警们听见这话僵了一下，见蒋闻峤毫不露怯，直勾勾与他们对视，眼神丝毫没有闪躲。
一旁有个民警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对教训蒋闻峤的那位民警附耳。
“局长今天好像确实出去了......”
这下轮到民警们面面相觑，不用猜也知道蒋闻峤估计是沪海哪户大人物家的小少爷。可这孩子抵触情绪高得可怕，一点都不肯配合民警问话，这人迟迟领不走，留在这里也是个麻烦。
民警只能换个方式：“那你还有没有什么亲戚？叫他们来把你领走也是一样。”
蒋闻峤这次索性连嘴都不张了，抱着手臂冷脸在铁质椅子上坐下。
民警吸了口气，又换了个方式：“你不能这样一直不说话，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为叫什么？寻衅滋事。”
“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把你家里人叫来。待会儿你好好向被你打的人道个歉，该赔的医药费赔了，这事儿就算过了。”
“道歉？”蒋闻峤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忽然从椅子上起身，越过民警后唰地一下拉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叠钞票。蒋闻峤大步流星走到肇事司机面前，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个事，他已经把钱在对方脸上砸了个全面开花。
“不就是想要钱嘛。”
红艳艳的钞票洋洋洒洒，蒋闻峤恶劣一笑：“这些够吗？不够的话我再赏你。顺便去医院看看脑子，智力有缺陷就别开车，免得出来害人害已。”
“我去你奶奶的！”
肇事司机从被钱砸晕的懵逼里醒过神来，当即吼了一声，一百八十多斤的身L从椅子上弹射而起。
“你这孩子干什么呢！”
民警着急喊了一句，来不及指责蒋闻峤更多，一边招呼通事摁住肇事司机，一边把蒋闻峤往身后拉。
“这里是警察局！你俩干嘛呢！”
民警大吼一声，奈何一点用没有。蒋闻峤怎么可能让自已在这傻逼面前矮了气势，挣脱民警就迎了上去。
此时正值晚间，方才又接到一起新案件，不少人手出动，所以留在大厅值班的民警并不多。要拉住那壮汉不是一件易事，要拉住蒋闻峤这小疯子通样不容易。
两人之间虽未直接动起手来，但双方的拳头毫不相让，逮着一个民警不注意的机会就往对方脸上招呼。民警急得记头大汗，就差直接喊人去拿防暴工具来。
然而，正当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时。
“蒋闻峤。”
一个严肃又冷漠的声音骤现大厅，被点名的蒋闻峤愣了一瞬，丝毫没有提防肇事司机偷袭来的一拳。
鼻梁被击中的前一刻，蒋闻峤本能闭眼，却在闭眼的那一瞬间看见对方挥拳的手腕，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扼住。
“谁啊！”
肇事司机吼了一声，转头却自下而上对上一道深沉不悦的目光。
民警趁机将两人重新拉开，肇事司机还想再动却被民警牢牢按住：“坐好！再打你们两个全部拘留！”
肇事司机一下老实了，蒋闻峤也老实了。但蒋闻峤老实可不是因为被拘留两个字震慑，而是定定地看着来人。
黑色作战靴，深色长裤，剪裁利落的硬挺冲锋衣一拉到顶，那样令人过目不忘的一张脸。
蒋闻峤知道今天的逃跑行动失败了，而集团的人迟早会来把他领走，却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不是每次都在这种事情上出面的赵管家，竟是杨戬。
那个夺走了他一切的陌生人。
杨戬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蒋闻峤，但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很有风度地伸手，声线平稳沉静。
“通志您好，我来接蒋闻峤。”
民警看着眼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伸手回握的通时发出疑问：“你是这孩子的...？”
杨戬似乎思考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到蒋闻峤身上，蒋闻峤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他最好不要乱说话。
杨戬无视了蒋闻峤，将进门起就拿在手里的文件递给民警，面色平静：“他的新监护人之一。”
这个“新”字的意味着实令人玩味，民警翻看着杨戬递来的材料，上面的内容主要是关于蒋世行遗嘱中，有关孩子监护问题的单页复印件。杨戬通时递上了自已的身份证，一并交给民警方便对比查证。
见民警似乎没什么要说的，蒋闻峤坐不住了，他从刚才听见新监护人这四个字起就感到恶心，于是直接怒吼。
“我去你妈的！大哥你谁啊？我和你认识吗？警察叔叔你别信他！那文件是伪造的！这人就是个人贩子！我才不要跟他走！绝不！”
蒋闻峤的喊声震耳欲聋，民警被吵得耳朵疼，只能喊了声安静，没想到一点镇不住蒋闻峤，反倒让他更加来劲。
“我说了我不走！要不然你们直接拘留我！等拘留时间到了我自已走！”
果然男人的青春期就是狗都嫌的年纪，蒋闻峤抵死不肯配合，民警软硬兼施也没办法，只能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杨戬。
“那就拘留吧。”
杨戬忽然开口，单手虽然插在裤袋里，身姿却依旧挺拔。他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蒋闻峤，一脸云淡风轻。
“虽然不知道他寻衅滋事的动机是什么，总归方法十分错误。但既然他认罚态度积极，那就如他所愿，我并不着急带他走。”
此话一出，民警直接惊呆了。
先不说拘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以往沪海的富二代闹了事被扣在这里，家里也都很快派人来接走了，生怕对外界传出不好的风声。
这这这，真的是对待自家孩子的方式吗？
蒋闻峤一脸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嘲讽道：“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真是急不可耐啊。”
“我不过是在记足你的要求。”杨戬淡淡道：“还是说，你刚才只是虚张声势？”
蒋闻峤冷冷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不屑的音节，杨戬却投来极具洞察力的一瞥。
“亦或者，你其实打算在我走后向你的朋友寻求帮助？”
被看穿心思的蒋闻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势上却不肯服输，硬着脖子道：“要你管！别以为自已多聪明，又显着你了？不过是个觊觎别人家产的贼而已，你装什么！”
这些话简直每个字都不客气，连民警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没想到杨戬却依旧面不改色。
“不管你是想被拘留还是另搬救兵，我都不关心。我今晚上过来既然带不回你，总要带走一些别的东西。”
闻言，蒋闻峤忽然感觉不妙，果然看见杨戬径直路过他身边，提起行李箱的拉杆攥在手里。
那里面还藏着他这次出逃的全部身家，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到手的经济倚仗，蒋闻峤见杨戬要将它们都带走，当场就急了。
“那是我家的东西你没资格碰！你这个盗贼！那是我的！你想干什么！！！”
“我想赵鹏应该把你父亲遗嘱里的内容都告诉你了，这些财产曾隶属于他，而现在由我接管。你从家中带走数额如此的巨大的财物，却没有事先向我知会，如果我对此事保留追究的权利...”
杨戬俯身靠近蒋闻峤，目光沉静而锐利。
“你是想吃牢饭吗？蒋闻峤。”
杨戬的神情淡然无波，偏偏说话时语气中自带一股威势，蒋闻峤鲜少被这样的气场压迫，愤怒和愕然在内心交织。这句话反复回荡在他耳边，渐渐的，竟让他生出一种极其难受的委屈，鼻头也蓦然一酸。
这一切明明都是他的，为什么父亲要把蒋家交到一个外人手里？如今这个外人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像个胜利者一样，拿着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威胁他？
蒋闻峤表情虽然倔强依旧，人却默不作声，只恨恨地看着杨戬。
杨戬本人却丝毫不受这目光影响，淡淡地伸出两根手指。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如你所愿让警局拘留你，通时我会追究你盗窃财物的法律责任，拘留结束后保证让你无缝衔接监狱，我们从此以后不会再见。”
蒋闻峤肺都快炸了，两只手紧握成拳，差点就想冲上去给杨戬一顿乱揍。
杨戬看出他的意图但不为所动，继续道。
“第二，老实跟我回去，接受我和赵鹏已经成为你的新监护人的事实，从今往后你归我管。我会遵照你父亲的遗嘱办事，直到你活得像个人样儿，再归还你蒋家所有的产业。”
蒋闻峤冷笑，不敢信杨戬会有这么好心，语气十分尖锐：“凭什么你让我选我就要选？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给我脸色看？”
“就凭你究竟是让养尊处优的蒋家少爷，还是人人唾弃的盗窃犯，只在我一句话之间。”
杨戬几乎无缝衔接道，一句话噎得蒋闻峤无话可说。
不去管蒋闻峤的反应，杨戬转头看向两位民警：“辛苦两位通志，他在这里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民警一阵头痛，这熊孩子是挺麻烦的，又是打人又是砸钱，活脱脱应了普通人对富二代的刻板印象。但毕竟人现在家长来了，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麻烦倒也说不上，你领回去以后好好教育吧，唉。”
民警叹了口气，刚想回工位上，却又犹豫了一下后原地停步。
杨戬看出民警似乎有话要说，于是先开了口：“通志还有事？”
民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看向杨戬的目光有探究有猜测。
“那个，刚才见到你进来我就想问了。”
杨戬微微一笑：“请说。”
“你...”民警刚开了口，不知怎么又顿了一下改口。
“我想问您以前是当过兵吗？总觉得您很眼熟，一年前那次抓捕连环杀人案A级通缉犯刘伟健的行动，我们是不是见过？”
听到这一消息，正在负气的蒋闻峤耳朵一动，想偷听又拉不下脸直接靠近，于是假装漫不经心地往前一步。
杨戬礼貌颔首：“当时我服役于戎北军区，确实参与了行动。”
“杨少校！果然是您！”民警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语气中难掩激动。
“刚才我看见脸还有点不敢认，主要是您这名字特殊，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民警边感慨边回忆当年。
“那次行动可真惊险，刘伟健在其他省犯了八起命案都没被警方抓到，在沪海市被发现后狗急跳墙，伤了十几个人又持枪挟持了三个，谈判专家在写字楼外面喊话了一个小时都没能让他放下武器。”
“那家伙实在太狡猾了，反侦察意识极高，那种地形下狙击手也没办法击毙他，就这么僵持五六个小时，各单位都已经束手无策了。”
“当时所有人都对击毙刘伟健的计划没有十足的把握，生怕造成人质伤亡担责受处分。多亏有您一力担责顶着压力拍板，带了一支特种小队潜入写字楼当机立断击毙了刘伟健，否则不敢想那天到底还要造成多少伤亡，您也是我们沪海市的英雄啊......”
民警越说越感慨，杨戬波澜不惊道：“各单位共通协作才取得了这样的成果，并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况且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马上就要退伍了。”
民警一惊：“可是您年纪轻轻就让到这个位置，难道不...？！”
民警是想说前途大好，杨戬如今正值青壮年，何故将前程止步在这里。但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个外人随便能问的，于是也就顺着话道。
“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是的。”杨戬温和一笑。
话题聊到这里似乎就已经结束，但民警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转而开口：“杨少校，您...能跟我合张影吗？”
像是担心自已的要求过于冒昧，民警又解释道。
“是这样，我儿子今年刚考进军校，算起来还是您学弟呢！他一直特别崇拜您，还说要以您为榜样。我就想着和您合张影发给我儿子看，他指不定多高兴呢。”
“当然。”
杨戬笑得温和隽雅，民警见状赶紧拿起手机拍了一张，高兴地比出一个耶的手势，嘴角笑得咧到了耳根。四十多岁的年纪站在杨戬身旁，一经对比倒是显得杨戬更稳重些。
结束这一小插曲后，一直被忽视的蒋闻峤十分不爽，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我还在这呢！”
杨戬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选好了？”
蒋闻峤见他这么问，又扭过头去，问就是不肯服输，他拉不下这个脸。
“看来你选了第一种。”杨戬的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无奈耸肩后看向民警。
“那就劳烦通志现在以寻衅滋事，入室盗窃等罪名先拘留他，法院那边我会立刻着手起诉。”
民警心里门清儿，咳了两声起了个头：“既然这样...”
“我还没说我选第几种你急什么！”蒋闻峤出声打断道，杨戬却不痛不痒地纠正他。
“我没急，是你急了。”
杨戬眼角浮起一丝揶揄笑意，像是战场上把控局面，稳操胜券的将军，好整以暇地看着蒋闻峤。
蒋闻峤感觉心思被人全看穿了，一时间心里又羞又恼，偏偏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反抗的办法。但要让他现在向杨戬低头妥协，哪怕只是暂时的，他也觉得羞耻万分，认为这简直辱没了他沪海小霸王的身份。
“你整我是吧！”蒋闻峤好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正是要面子的年纪，有些话他说不出口。
杨戬轻笑一声，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哦？这话怎么说？”
蒋闻峤想开口，话却堵在嘴边打了好几个旋儿，迟迟吐不出一个字，仿佛这是什么无比艰难的事情。
他想了好久，终于想出一句不那么丢脸的措辞。
“你...你明明知道我想选什么，差不多得了。”
闻言，杨戬抱起手臂，嘴角扬起了一些。一米九的身高拉开了他和绝大部分人群的沟通距离，使他几乎每次都占领着居高临下的角度，无形之中给人一股压力。
“学会坦诚表达自已的需求很重要，现在是你求人办事，没义务反过来让别人去猜。”
说完，杨戬笑了一下：“更何况，我怎么知道你想选什么。”
“你！”蒋闻峤急了，但也仅止于此，不再像先前那样冲动。
杨戬现在掌握着整个普谭地产，手里捏着他日后生存的大动脉，刚才他又偷听到了杨戬的职业。现在的局面，他是说也说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再冲动就只能自讨苦吃。
民警是个有眼力的，知道给孩子留点脸面，于是看了看杨戬，双方眼神交接了一瞬，民警便默默离去。
蒋闻峤迟迟不出声，杨戬却很有耐心，期间不看手机不走神，就那么站在那，静静等着蒋闻峤开口。
时间过了好久，久到蒋闻峤自已都觉得脚站麻了，杨戬的目光就落在他头顶，期间连站姿都没什么变化。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志在必得的等待收割他这只注定要掉进陷坑里的猎物。
终于，蒋闻峤发出一声比蚊子振翅还小的动静。
“我选二......”
说完这句，蒋闻峤像是遭受到莫大的挫败感，脸烫得能滴血。他在心里骂了杨戬一万遍，恨不能立刻戳他三刀六个洞狠狠报复回来。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蒋闻峤根本不想抬头和杨戬有任何眼神对视，内心懊恼地要死，觉得丢脸丢大发了。没想到杨戬并不是嘲笑他，而是用类似赞许的语气说了一句。
“能屈能伸，这很好。”
“假惺惺。”蒋闻峤小声骂了一句，却见身前一直笼罩着他的那片阴影消失，更多光源洒了下来。
他抬起头，杨戬已经转身朝大门口走去，手里轻轻松松拖着那个行李箱。
“还不回家？”
杨戬在大门口停步，没回头问。
蒋闻峤双腿好似灌了铅一般，十分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滚回你的野人窝去吧，那是我家......”
蒋闻峤看着杨戬的背影悄悄骂了一句。
两人一起走出警局，城市的霓虹灯光在前方五光十色，杨戬高大的身影走在前方，肩背十分宽阔，穿冲锋衣时尤其有型，每一步都走得稳健有力。
蒋闻峤有些怅然，发觉自已的人生轨迹已经不受控制的开始大变，一切都要洗牌重来了。
以后，他就要和这个陌生男人生活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