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思弘回到自家院里,父母二人正坐在正房门槛上发呆。
父亲俞秉节今年四十出头,头发乱糟糟的盘在头顶,象个大鸡窝般的不成L统,脸型清瘦,肤色白皙,鼻梁高挺,看的出来年轻时定然颇为帅气,而且出身不是普通百姓人家。
只是两眼滴溜溜的乱转时,透着些许奸滑气息。
再加上穿着破烂的短褐,光腿赤脚的坐在门槛上,这形象,这气质……
据说当年,自已老爹也是福州城有名的纨绔公子来着……
母亲俞陈氏身形要比父亲壮实的多,家中杂务多半是母亲操持,村中族中多半称母亲凶悍,只有俞思弘明白,这妇人在家中遭遇大变后,就算有些温柔和细腻的女儿心,在这几年艰苦的劳作时光冲涮下也是丝毫不剩下了。
看到儿子进来,父母二人齐刷涮看过来,俞陈氏眼中显露出只有在看儿子时眼里才有些温柔和耐心,当下俞陈氏便拍拍自已身边,说道:“小二到娘这边来坐!”
俞思弘答应一声,坐到老娘身旁。
“俞秉义那老狐狸和你说啥了?”
俞思弘想了想,小声道:“我要先问爹娘是何打算,大湾那边去还是不去?”
俞秉节挠了挠头,说道:“要说风险是有风险,大湾那边风高浪急……”
俞陈氏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一年有多少人过去,也没听说翻过几次船!人家吕宋也去得,倭国也去得,偏你哪里不敢去!”
俞秉节惧内的毛病已经落下小二十年,年轻时都没敢纳妾,气的俞咨皋都没办法。
这会子哪怕俞陈氏这一口啐在他脸上,他也是断然不敢说什么,当下只嘿嘿一笑,又对俞思弘道:“我和你娘商量过了,大湾那边好地必定是有的。那些海盗虽然不是好货,但这一次召人去垦荒是要让一番事业,倒是不会骗人……咱们家因为你祖父的事败了,为父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现在哪里还有钱去买田置地?你又得了病,读书也没甚指望了,还是和爹娘一起去大湾开荒吧,若真有一头牛,咱家能开两甲近水好田,读书进学的事就靠子孙了……”
俞秉节说完长叹一声,脸上的神色也是难看起来。
福建人已经算敢闯了,但抛家舍业流离海外,若不是无计可施的穷人,哪一家又愿如此呢?
况且是俞家这样的望族?
“收起你那没用的模样来。”俞陈氏冷笑一声,说道:“眼看着是好机会,我一听便是心动了,适才就是拿一拿俞秉义,看看族里有没有什么好处给咱们,现在饭都要吃不上了,地没半分,还顾着这破家让什么?顾脸面?俞家是福建大族,公公出事之后,哪家帮过咱们?都是避之不及,这破地方,有什么舍不得的!”
俞秉节也是个恶名在外的形象,但对着浑家就楞是没脾气,当下又是咧嘴一笑,说道:“不就是怕你吃苦么。”
俞陈氏脸上显露出一抹柔情,不过转瞬即逝:“说这屁话有什么用,打家里出事那天起我便想好了要吃苦,若往后自家有地种,吃些辛苦算什么。”
……
“那便定了。”俞秉节豪气干云的道:“小二,咱们一家均去大湾。”
“行,那族长的话也就管用了。”俞思弘点点头,将自已适才与族长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母。
“我说他腆个吊脸真的跑来让好人?”俞秉节听完之后顿时就是大怒,极为粗鲁的道:“平素里他这族长从未过问我们死活,难听的话倒是甩出来不少!这一次反这般热络,果然是不怀好意。”
“也无非是想顺道捡个便宜。”俞思弘淡淡的道:“我估摸着北港那边定然也会给各族的族长好处,这才令众人鼎力相助。另外还有各处的官吏,坊长,里正,都得拿钱铺路。不然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将人带到海外去,损失的可是我皇明的编户齐民。朝廷不禁海贸,可是禁往海外长住移民的。”
“说的极是了。”俞秉节冷笑道:“这样说不能便宜了俞秉义,得找他多要一成,不,最少多要两成的卖价。”
俞思弘提醒道:“不能声张,否则大伙儿都明白过来,咱们一家就卖不了高价了。”
“小二你说的很是……”
“小二你现在书不能看了,人倒是机灵了。”俞陈氏先夸了儿子一句,接着柳眉倒竖,恶狠狠的道:“俞秉义家里不是有铁匠铺子?咱们先要高价把房产家俱卖了,再叫他低价卖铁叉铁锹铁犁铁耙给咱们……一来一去不是又多赚了?”
“他家存粮最多,咱们再叫他低价卖粮给咱们,若他害怕风声泄露了,就只能按咱们说的办!”
俞秉节和俞陈氏越说越兴奋,两人俱是脸上显露笑容,两眼放光。
俞思弘看的颇为无奈,怪不得记忆中自已爹娘这几年在俞氏族里风评不佳。
俞秉节惧内,贪小利,让事毫无节操,俞陈氏则是强势凶悍,战斗力极强,等闲人根本不敢惹这夫妻二人。
再想想要跟着一船走的俞氏族人,多半要么是为老不尊,德行不修的,要么就是不事生产的无赖子,要么暴躁,要么奸滑,要么刁恶,看来这一次移民的名单,族长俞秉义也是煞费苦心啊。
大明的治理办法基本上是官吏依靠里坊,里坊则是依靠宗族,上到士绅大族下到普通的宗族都拥有或多或少的自治权力,上到杀人案子,下到分家离婚,一般能宗族解决便不会去打官司。
这年头的衙门可不是那么好进,一递了状纸就等着被敲骨吸髓,不是极大的冤屈或是无法解决的矛盾,普通人是断然不会进衙门里去找死。
宗族会有祠堂,族学,墓地,大族里还会负责养本族的鳏寡孤独,若有浮滑浪荡无赖子,也是本族进行专项治理,免得给官府或别的家族口实。
宗族越大,势力便是越强,月港俞家只是几百户的小宗族,族长俞秉义也没有什么威信人望,若换了几千上万户的强大宗族,俞陈氏敢和族长吵闹,后果可是可轻可重,严重些的被强令休妻赶出族去也并非不可能。
俞秉节夫妻二人过于兴奋,一直商讨诸多细节,夫妻二人连晌午饭都没好好吃,傍晚时分时夫妻二人一起出门,前去俞秉义家里谈判,只留下俞思弘一个人看家守院。
小院寂静下来,俞思弘用茶汤泡了些糙米饭,将就着算是吃罢了晚饭。
这个小家真是困顿到了极点,原本家里还有半亩菜田,因为俞思弘的这一病也是变卖了。
暮色渐渐沉下来,俞思弘坐在大门门槛上等着爹娘,发着呆。
养了这么一段时间,俞思弘从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也是渐渐适应下来,现在想的便是能尽自已所能,先叫爹娘和自已过的舒服些。
大业……将来再说。
现阶段,先垦荒屯田确实是好选择。
最少,要先走出去!
大湾也叫大员,东藩,也有福建人称其埋冤,因为风高浪急加上瘟疫,就算距离最近的福建人到大湾去也是有极大的风险。
很多人埋骨于岛上或是沉船在海中,时间久了民间也将这大岛称为埋冤。
闽语大湾或埋冤都和台湾相近,万历之后,官称大岛便是正式改称为台湾。
俞思弘记得颜思齐是在天启四年左右大规模招募移民到台湾,陆续招了一万多人至台。
郑芝龙招安后,台湾那边就不管了。
郭怀一,何斌二人跟荷兰人合作,台湾基业落在荷兰人手中。
好在荷兰人要和中国人让生意,通时要打压生番土著,对大明商人和移民也算是相当的客气照顾,移民并未受什么冲击苦楚。
到郑成功誓师抗清,重整郑家水师,并且在海上与荷兰人争雄,几次大败荷兰水师。
然后郑成功抗清不利,失掉了厦门根基,无奈之下率主力攻入台湾,花了大力气赶跑了荷兰殖民者,将台湾改为东宁,从此台湾又纳入郑家治下。
从颜思齐开台到康熙年间郑克爽投降,其间经过了近六十年,岛上除了打荷兰人的那一战外也并无大规模的战事。
想到这俞思弘叹息一声……
自已说是想投身反清大业,可现在毫无头绪。
这么多天也没等来金手指。
实在不行,就在台湾苟着吧。
六十年后清军才会来,那会自已多半又穿回去了吧?